梧惠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但保持沉默有些不太礼貌——主要是她确实没勇气得罪这位有某方面人格障碍的朋友,她深吸口气,委婉地说:
“我本想说您和九爷的感情还挺深刻的,但我转念一想,这实在不能用通俗意义上的爱来诠释。”
坐在床边的曲罗生用那种有点遗憾的眼神看向她。
“那我只能说,这种理解确实有些狭隘了。如果仅针对世俗对爱情的定义,那我一生确乎只爱我亡妻一人。我对我的老板,殷社的社长,你们所认知的天璇卿·殷红,则怀抱以更复杂的敬爱。”
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对亡妻的爱则更清澈、纯粹,没有任何爱之外的杂质——尽管这种爱也未必和常人的理解相符。而且,若他没有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妻子,这番混账话会更有说服力些。
太扭曲了。
“……不,我还是没搞明白。”梧惠这样说。
“没明白什么?”
“你把这些告诉我,不就相当于,将你老板的弱点暴露出来吗?”梧惠紧张起来,“你肯定不会让别人知道这种秘密的。你果然要杀我灭口!”
“您太紧张了。我之前就讲过的:我说这些,只是我将您视为与天璇卿地位平等的存在。您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尊重的形式。另外,正如老板所言,我告知你与否,真正要发生的威胁依然会发生。伏行于命运的轨道,本就避无可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就不怕我讲出去?或着我去伤害她?”
“你会吗?”
曲罗生向她倾斜了些。
看着那背光的、晦暗的脸,梧惠无法评估自己该不该撒谎。
“开玩笑的。”他整理坐姿,灯光重新打到他的脸上,“首先,我的职责要求我不会让她受到那种程度的伤害;其次,我也不认为有谁能如此靠近她,即使我不在,殷社的兄弟也并非尸位素餐;最后……我不认为您个人有这个能力。”
有必要放在最后说吗?梧惠微微恼怒。
“您现在冷静了吗?”他又问。
“我也没有很激动吧。”梧惠重新想了一下,“没有吧?”
曲罗生站起来,看向圆窗外的海面。他说:
“之后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很大的风浪。若我帮您解开束带,您是否能保证不高声喧哗,不随意走动,不破坏船内固定资产呢?”
“……当然。”梧惠点了点头。
于是曲罗生信守承诺,当真帮她解开床上的束带。从床上坐起来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顺畅许多。
站起来后,梧惠发现这真的是一处很小的房间。可能船上的房间都是这样,何况她所在的,也不是上层的客房,估计是给普通水手用的吧?即使如此,环境也真不错呢。她在书上看过,一些大型货船的宿舍是相当逼仄的,每一寸空间都十分宝贵。就连床,也是三层摞在一起,稍微抬起头都会碰到脑袋。
她简单地环视四周后,突然明白了曲罗生口中“不破坏固定资产”是什么意思。桌子是木制的,圆角,是为了防撞。但桌面上有相当醒目的抓痕,像是被猛兽的指甲刮过。仔细看,似乎还残留着褐色的、干涸的血迹。
不仅如此。梧惠敏锐地观察到,床架有不正常的掉漆的痕迹,像是人为破坏而非自然脱落。墙壁上,也有相似的痕迹,就连金属的部分,也有剧烈摩擦的刮痕。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感到本能的不安。
她持续紧盯着墙壁上一块醒目的“污渍”。不知为何,坚硬的墙体忽然泛起一阵微弱的波动,就好像有一层薄浪在上面漾过。她深吸一口冷气,坐回床边。
曲罗生当然能注意到她的反常。
“你对这间房子……好像不是很满意。”
“还有其他房间吗?”
“的确,它曾是禁闭室,这对您来说似乎不太友好。毕竟您不是殷社的囚犯。但我很抱歉,因为游轮上有许多客人。虽然我愿意相信,您不会跑到人群里说什么引起恐慌的话,或者做什么扰乱秩序的事——但如果让您过早见到一些特定的客人,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内,还请您服从我们的安排。”
“这不还是软禁吗?”梧惠惊讶地说,“你的意思我倒是听明白了。就是说,你们不想让我见到莫惟明,对吗?至少在船上不行。”
“您能理解就好。”
“……可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从曜州到我们的目的地,至少需要七到八天的时间。现在,是第一天的深夜,也就是说还剩下六七天吧。放心,我们会按时提供餐饮,您的要求我们也尽可能满足。”
“再怎么说,禁闭室也——真的没有其他房间?”
“您的眼睛好像能看到特殊的东西。”
不知为何,曲罗生毫无挣扎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轻快地回答,“只是这艘船,自诞生以来也经历过许多不和平的故事。就算去了其他房间,或者,仅是允许您在这一层闲逛,都有可能对您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本来可以让您睡上七天……只是觉得这不太人道。”
“什么?不对,等一下。”梧惠追上走向门口的曲罗生,“你们根本没有打算让我从这个房间出去?”
“至少这几天,请您稍微忍耐一下。”
说罢,曲罗生关上了门。外部似乎有锁,一阵轻响后,梧惠怎么也弄不开。这就是禁闭室吗?梧惠咬紧牙关,从小窗看到曲罗生扬长而去的背影。他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让她一阵愤恨。
屋里阴冷的气息并未淡去。
回过头,桌上切好的苹果已经氧化发黄。先前落在地上的那块正落在床边。
一只苍白发灰的小手从床下伸来,拿走了苹果。
“放我出去!!”
梧惠即疯狂地拍打房门,但没有人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