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踏入千华巷的范围时,梧惠又在打退堂鼓了。
“不行……我觉得我果然还是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
说罢,她就要往回走,莫恩一把揪住她的包带,很不客气。
“不是说好了,怎么能临阵脱逃。”
梧惠无奈转身,把他从街道中央拽到角落里。她摊开手,诚恳地对面前的少年说:
“你也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别说气质,就连穿着打扮,我都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在这里,穷人才是醒目的。恐怕在我看到绯夜湾之前,就已经引起他们注意了。”
“没有吧?我看不出区别。”莫恩说,“我觉得是你想多了,并没有人在刻意关注你。千华巷的夜晚,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没人会想着管你要做什么。你以前不是来过么?好像也没什么事吧。我认为是你的心理作用。你太紧张了。”
梧惠穿得不是多贵的衣服——已经是她能从衣柜里找出最像回事的了。身为编辑,偶尔与记者同事们一同出入高档场合,还是得准备这么一套礼服的。这是一身深色绒面与淡紫绸缎拼接的长款旗袍,上面绣着鸢尾花的图案。珍珠制品,她只买得起手链,黄金首饰则仅是吊坠那般大小。就连皮包,也是廉价皮仿的高定款。
“我就是很紧张!”梧惠跺了一下脚,“我可是头一回一个人来!”
“虽然我确实不是人就是了,但你这么说也有点……”
“我是说,我要一个人进绯夜湾——不管走正门还是其他什么旮旯拐角,做不到啊!”
“不是说了吗?我有办法。别忘了我是怎么把天权卿带过去的。”
“……你还有脸说呢。”
若不是他,虞颖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但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莫恩也不知道会造成这种后果。换而言之,现在的他们,正是在为这场悲剧力挽狂澜。
“我说了,不会出事。我的分身就在附近。如果遇到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冲进去救你。”
“冒险的人不是你……”梧惠还是觉得身上发软,“你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去?”
莫恩摇了摇头:“我的出现会更突兀。虽然他们看不到我的围巾,但再怎么说,也只是学生的模样。见到天璇卿之前,我就会被赶出来的。”
“也是。你也不懂那些社交礼仪。可是,就我一个人,哪怕出一点点差池,我都要先吓死在那里……”
莫恩拉着脸说:“你不信任我。”
“我信,我当然信了。”梧惠没有迟疑,“你的能力我当然见过,也许……对付曲罗生真的不是问题。但,不是还有一个六道无常吗?那个女的……我不是很了解。可假如说,她有着与你不相上下的实力,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莫恩的脸上分明写满了无奈。
“我在这里没有感应到朽月君的气息,也听不到她的铃声。她不在。”他拉扯了一下围巾,“你来之前不是答应得好好的?要帮你想帮的人,要知道深梦的事,要抢先一步拿到琉璃心,要得知瑶光卿被害的真相……这里是你能接触到唯一的突破口。”
梧惠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莫恩没有说错。她能来到这里,本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想要逃走才是临时起意。她冷静下来,回想起上周末和莫惟明的对话,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全力争取资源。
“好吧。”她抓了抓衣角,“你……带我过去吧。”
梧惠没有恐高症,但她觉得快要有了。所幸千华巷的红灯绿酒纸醉金迷,足以令人眼花缭乱。物欲横流的街巷里,不会有人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梧惠被投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隐隐能听到建筑旁侧传来音乐声。她整理好仪容,走过去,来到一片开阔的地带。有管弦乐队在演奏着舒缓的曲子,绿茵地上,男男女女跳着缓慢而轻盈的舞步。铁丝上缠绕着灯带,但光线较为昏暗。结合场景与音乐,这里给人一种相当“罗曼蒂克”的感觉。梧惠明白了,这里是露天舞池。
环顾四周,并没有九爷的身影。不过,梧惠在灯带上看到了盘踞的、骨质的小龙。它蜿蜒扭曲的动作,恰好绕开了能遮挡住光源的地方。虽然偶尔,局部的光线会有些暗淡,但在本就昏暗的场地里,这点变化无伤大雅。
她朝着建筑物走去。暂时没什么异常,只是香水的气息更浓郁了,这让梧惠很不舒服。她本不讨厌这种味道——是很高级的香,没有令人眩晕的廉价感。但当它和人的呼吸与汗味混合在一起时,这可就说不定了。地下的通风或许更差,梧惠暂时不想接触。何况,赌场本就是是非之地。走到楼梯前,她也并未看到向下的通道,大约这种特殊的地方有其他入口。
梧惠决定先上楼去。恰有醉醺醺的人从二楼走下,两位漂亮的姑娘搀扶着他。梧惠佯装镇定,若无其事地从侧边走上。还好,没有人注意她。大约是她自信的步伐,让她装得真挺像那么回事。这种场合呢,就是需要那种淡淡的、目空一切的姿态。
她还从来没来过绯夜湾的二楼。据她所知,一楼是舞厅,二楼是就餐区。但这里的布局跟她想的大相径庭——与霏云轩不同,这里没有密集的桌椅,只有仿佛公寓式的走廊,与每隔一段固定的距离,便会出现的对称的门。她随便靠近一扇门,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再往前走一定距离,就会出现十字的岔口。看来,整层楼都是包厢,并没有在外的桌子。
这样一来,只有一个人在走廊乱逛,实在是太突兀了……她多少有些慌张。如果被侍者注意到,将会是一件非常尴尬而危险的事。她走到一处门边,感觉门后没什么声音,准备先进去躲躲。可她将把手拧了拧,发现完全打不开。看来每一处客房在闲置时都是上锁的。
拐角处走来一位女侍者。女侍者亦着黑衣,口袋塞着红色的丝巾。梧惠的手原本已离开了门把手,但做贼心虚的她还是受到了惊吓。注意到这异常的女侍者热心地问: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求?”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盥洗室在哪边。您知道,这儿太大了。”
女侍者亲切地笑了笑,为她带路:
“当然,这也是常有的事。您随我来吧。您一定是新客吧,有些面生呢。”
“哈哈哈,多来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
“是这样的。感谢您光顾绯夜湾,祝您度过愉快的夜晚。”
女侍者相当老练,梧惠也佯装娴熟地应付。跟着她,路上还与两位侍者,和一队客人擦肩而过。她成功来到盥洗室门口,谢过侍者,便走进去了。这里的装潢,和她上次来一楼时的那间盥洗室别无二致。反正呢,到哪儿都看不到绿色。
仔细想想,一路走来,连客人们的身上也鲜少见到绿色的衣物,甚至首饰。莫非这是出于对九爷的尊重,或是某种不成文的规定吗?也可能二者皆是。
不管怎么说,梧惠一个人来到盥洗室,倒是轻松了很多。她暗自夸赞起自己的应变能力来。对着镜子,她看到自己的妆容有些模糊。一定是这里太热,加之自己有些紧张,才弄花了妆。为了见到九爷时显得足够尊重、足够体面,她从皮包里取出脂粉,对着镜子补妆。
有位女士从隔间出来,在梧惠旁边简单地洗了个手。她甩水的工夫,门口又进来一位女士。两人有些惊喜,看来她们认识——似乎是同一桌的客人。梧惠只通过镜子扫了二人一眼,继续认真地补着口脂。
刚进来的高挑的女士说:“哎哟,你可出来早了。你不知道我刚看到了谁呀!”
洗完手的微胖的女士疑惑地问:“见到男人了?看把你乐成这样。”
“可不是么?而且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让我猜猜是哪位大老板?”
“不是!”高挑的女士夸张地摆手,“我刚进盥洗室前,看到九爷的男伴了——”
尽管她压低了声音,但这毫无意义。无所谓,意思到了就行。反正那位微胖的女士惊呼出声,生怕隔壁的人听不到似的。梧惠的手微微一抖,差点画歪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那声叫喊吓到的,还是……
“那不就是,曲先生吗?他怎么……”
“不知道啊!我碰到他,他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呢!可真帅啊——但是呢……”
“但是什么呀?赶紧的。一会儿回去,又不知错过多少话题。”
“这个话题还不够的?我跟你说,你可别回去了乱讲,我就告诉你一个人……”
高挑的女士重新压低了声音。梧惠已经调整好妆容,却不好继续留在这儿。她只好把水龙头微微打开,尽量放慢洗手的动作,免得水声盖住了她们的议论。虽然这个举动,也有暴露自己在偷听的可能,但对那两个毫无防备的人来讲,应当是无所谓的。
“他身上带着红点儿。”高挑的女士顿了顿,“在白衬衫上,还有白色的手套,可醒目了。八成是血!”
“多大点事呢!保不齐,是甜点的果酱,或者红酒渍罢了。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子。”
“那为什么他看到客人,还要特意将手往身后藏一下呢?”
微胖的女士像是见过大世面,她指指点点地说:“就算是血……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以为,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侍者都穿黑色?”
“那,既然他在这里,是不是就说明……九爷也在附近?”
“不知道哪个包厢呢。唉!保不齐有谁死在附近了,咱们还不知道。”
“少说晦气话!”
“绯夜湾稀奇古怪的传说还不少呢。你听过么?广受议论的说法——‘凡背叛的,为冷血的蛇果腹,发挥血肉的余热;凡……’我忘了!反正还有的被扔进海里,有的甚至会被端上……”
“行了行了!一会儿还吃饭呢!难得来一次,真是倒胃口。”
两个人说着,逐渐离开了盥洗室。比起谁死在哪个包厢,梧惠更恐惧的,是那个男人大约之与自己一墙之隔的事实。如果真的是血……要清理很久吧?听她们出去的动静,似乎并没有与曲罗生再打个照面。她站在女盥洗室的门口,迟迟不敢出去。
良久,门口略过一个影子。那一刻,梧惠莫名感到一股冷意。
不是吧……
那人的脚步很轻,声音完全没入走廊的红毯。梧惠估摸着时间,站了一会,才谨慎地从门口探出头来。她恰好见到有人转身,消失在拐角处。她不敢靠得太近,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等她到转弯处时,又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恰好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恐怕就是曲罗生没有错。因为,即使他已经离开了梧惠的视野,仍有一缕若隐若现的黑雾残存在空气中。这恐怕来自于他肩上趴着的那个孩子。想到这儿,梧惠有点犯恶心。
真是的,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她在心里头抱怨着。她环顾四周,没有再看到骨制的蛇——也就是如月君的分身。别是没跟上来——不不不,肯定是藏起来了。梧惠使劲安慰着自己,壮起胆子继续向前。
但,那人的步伐是很快的。凭她以不被发现的速度跟踪,很快就失去了目标。尤其在这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地方,梧惠一点方向感也没有。每间包厢都不是数字,而是一串串洋文的单词,梧惠只认识很少的几个。不论对她找人,还是定位,都起不到一点帮助。
她稍微放松了些,随意地走着。然而就在某处,她发现,这扇门竟是虚掩的。微光从门缝里溢出,里面传来细小的响动。
梧惠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异常谨慎地、紧张地看向门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