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觞还是带着谢辙与皎沫,来到万仞山间寻找阔别已久的家人。
这一路勉强顺利,没有经历太多的弯弯绕绕。能走灵脉的地方,他们就抄近道,最终来到那一座座高山之下。寒觞本以为自己离开太久,已经记不清要怎么找到自己的家人了。他甚至给友人们打好招呼,他或许会在某些地方尴尬地犹豫一阵。
“看你这样……我们该不会在雪山里迷路吧?”谢辙狐疑地看着他。
“这倒不会,信我。”
“呃,我们需要带些御寒的衣物么?”皎沫显得比寒觞还要期待,“我听说,那些很高的山上都是因为太冷,才会有雪。我还从未爬过这么高的山呢……”
寒觞连忙摆摆双手,笑着说道:“也不必。我妹妹与奶奶暂住的地方,并不算太高。虽然那里也有积雪,但只是灵场使然,没有那么冷。不过再往上爬,爬得太快或是走灵脉,容易得一种特别的病。当地的人,叫瘴气病。”
谢辙和皎沫都不太明白。
“瘴气不是……树林或是沼泽之类的地方才会生成吗?在那种一无所有的高山,也会有瘴气的病吗?”
“其实这病确实不是瘴气使然,只是很久前,人们并不清楚何故才会患上此病,以为是那里有什么不好的气息。其实,是高山空气稀薄,若是路走得太赶,身体很难适应。那时候,人们就会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甚至有更严重的后果。有时人吸了瘴气也会有类似的症状,所以他们就叫这种反应为瘴气病。当然,现在也懒得改口了。”
皎沫挑起眉,有些惊奇地说:“如此说来,我们在水下也有相似的情况。若是往水的深处游得太快,也会感到身子苦闷,严重时甚至会呕血,我们管这叫深潜症。我还听说人类在潜水时,向上游得太快,也会发病,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便不清楚了。”
“是。人可以随马匹日行千里,但若是在高度上产生较大的落差,都会出问题。”
谢辙如此解释。寒觞突然转过头,笑着对他说:
“老谢,我考考你。在陆地上瞬间从高处来到低处所得的病,叫做什么?”
谢辙一怔,认真思索起来。
“这,唔……有这种病么?大概是我孤陋寡闻……”
“那叫摔死。”
说罢,寒觞扬长而去。皎沫捂着嘴发出吃吃的笑,谢辙反应过来,在后方瞪了他一眼。不过,大步流星的寒觞可看不见。
不过寒觞虽然给他们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他真正重新来到这山里,他却走得无比舒畅。那些十几年前的记忆在他脑内被重新唤醒,他像一条在水中畅游的鱼,走得很快,很顺利,身后的两人多次跟不上他的脚步。他是如此欣喜,仿佛这里的每棵树,每株草,每块石头,甚至每一片雪花都在过去曾经的位置上,不曾移动分毫。这种喜悦不断为他带来更多活力,全然不顾身后气喘吁吁的两人。
“寒觞!”
谢辙在他身后喊道。
“怎么了?”
他转过头,无辜地望向两人,却看到他们上气不接下气。皎沫扶着双膝,苦笑着说,自己在岸上这么些年,唯独遇到兵荒马乱时才这么紧张。寒觞有些抱歉地说:
“唉,真不好意思。一想到要到家了,就控制不住。”
“你是让我们先做个不好的心理准备,然后再这么给我们一个惊喜吗?”谢辙不知是在反讽还是认真的。
不过之后的路,寒觞确实带他们走慢了些。连续穿过两个灵脉以后,他们发现周围的景色有明显的变化。起初还草木丰茂,不过到高原上,树都只是些低矮的灌木,且分布很零散。之后再从灵脉里出来,一切就变得荒芜,连草皮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大部分地方,都是些深色的岩石,偶有几处厚重的草甸,应当是泥土堆积处。再出来时,四处就都是些斑驳的雪地了,几乎看不到绿色的东西。然后,两人跟着寒觞慢慢走着,直到三人完全进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记得转转眼珠子,揉揉眼睛,看看天空什么的。”寒觞说道,“必要的时候,把眼睛闭上一阵。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被铺天盖地的白雪晃瞎的人大有人在。”
不用他说,这一路,两人已经觉得眼睛有些吃痛了。
直到他们来到一处开阔地带,已然迫近黄昏,不过天色还未泛黄。寒觞有些迷茫地在雪地里环顾四周,站在原地没动。
“你妹妹该不会带着奶奶搬家了吧?”
谢辙倒也不是刻意泼他冷水,他是真情实感地担心这个问题。
“不会啊。若是换了地方,她肯定会在信中告诉我。”
“你们兄妹也有十年没联系了吧。你离开藏澜海,她当然不知给何处写信了。”
“……”
寒觞隐隐有些担心,谢辙说的话是真的。皎沫连忙安慰他,说不用着急,我们在这一带先找找看。于是三人无头苍蝇似的在这里游荡起来。寒觞得承认,这山越往上走,他就越觉得陌生。因为参照物变少了,增加的雪也令他的眼睛感到疲惫。
天空当真开始泛起暖色,太阳就要落山了。若是不顺利的话,他们可能得在这里露天过夜了。虽然这儿还不算太冷,但天黑以后也够呛。寒觞感到有些抱歉,他或许应该更早带着他们来,增加些成功的几率。
三个人站在这附近。地面上重新出现他们的脚印已不止一次,不论怎么找,都只是原地打转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寒觞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抬手,手背蹭到谢辙的脸上。后者心里一惊,还以为他突然要甩自己一巴掌。“嘭”的一声轻响,寒觞手里牢牢攥着一个圆滚滚的雪球。若不是他反应快,谢辙或许已经被打中脸了。
“怎么回事?!”
寒觞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只见远处有一个人影向这边冲来。那人一身白色,差点与雪融为一体,所幸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哥!!”
那白影一下子扑在寒觞身上。他向后退了几步,没抱稳,一跟头栽到地上。谢辙与皎沫赶忙让开,看到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女压在他身上,身后还有条蓬松的大尾巴摇摇晃晃。
“你回来了哥!”
“……救命!你先起来——”
见寒觞有些抗拒,这位狐狸耳朵的姑娘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跳了起来。谢辙伸手把他拉起来,皎沫从身后慢慢扶起他。
“慢点慢点慢点……腰要断了,疼死我了!”
寒觞龇牙咧嘴。旁边的姑娘有些生气地叉起腰,质问道:
“你怎么回事呀,这么多年身子骨倒是越来越差。以前你每次都能接住我的。”
“你兄长老了,体力不及当年。”
寒觞慢吞吞坐起来,无奈地看着这活泼的丫头。但不一会,他便笑了起来。
“问萤,你长高了。”他伸手揉了揉姑娘的头。
“你瞎说什么呢?我三十多年前就不长个儿了。”
寒觞站起来,微愣了一阵。他意识到,在他潜意识里,问萤与叶聆鹓是一样高的。实际上,聆鹓比她要矮一些。
“噢……看来我离家太久,忘了。”
“你怎么连自己妹妹都忘呢!”
“没有没有……就,呃,时间太长了嘛。”寒觞尴尬地扯扯衣摆,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这两位是我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这是谢辙,叫他阿辙就行;这是皎沫,也算是……唔,算是我们妖怪的亲戚吧。”
名为问萤的白色狐狸绕着他们转了两圈,凑上去上下嗅了嗅。谢辙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后退一步,行了个礼,皎沫笑起来,自然地微微欠身。
“幸会。”
“你们好。真不好意思,我太高兴,有点得意忘形,失了礼数。”
“不会不会。”
“对了,问萤,”寒觞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家在哪儿呢?我们在这里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你带着奶奶搬家了吗?这雪山上,难道有什么危险?”
“危险?没有啊。我们也没有搬家。喏,就在那边。”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果然有一座白色的小屋。夕阳令它披上一层金纱,漂亮极了。在这种地方看到这样可爱的房子,任凭谁都想住上一晚的。
“雪做的屋子……真特别呀。”皎沫不禁感慨,连谢辙也觉得稀奇。
“嗯,是用灵力维系的。这么多年,它还是这个样子……不过我们方才怎么没看到?”
对于寒觞的问题,问萤思索了一阵,才恍然大悟。
“啊呀,我想起来了。最近雪山很热闹,有不少人来。现在有个客人在这儿,是个六道无常。她情绪低落,不想别人打搅,我便在四周设下了障眼法,免得谁误入此地。”
“……”
寒觞不说话,反而谢辙用胳膊肘戳了戳他。
“你怎么连你妹妹的法术也看不出来?”
“咳。”寒觞拍开他的胳膊,轻咳一声,“你说六道无常?是谁?”
“我不认识呀,但她人不错。走,我带你们介绍一下。诶,等一下……”
问萤正准备拉他们的手臂,突然改了主意。她问寒觞说:
“是不是应该先见奶奶才是?”
“奶奶还不喜欢住在房子里么?”
“嗯,还是不愿意呢。她住在老地方,在那个山洞。”
“嗯……”
寒觞想了想,微微点头,终于做出决定。身后的两位友人望着他,想听听他的想法。
“这样吧。离家甚久,我得先去探望老人。但既然有六道无常在此,不如你们先去看看情况。等我与奶奶交代完了,再告诉你们。”
两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