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睛就像是被钉死在眼眶里一样,转个头就像是把他们打量完了,这很奇怪。
他像个被操纵的傀儡一样。
谢辙猝不及防地喊了一声:“聆鹓!探他的鼻息!”
寒觞眼前一亮。的确,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现在首先需要确定的,其实并非对这位男性是人类还是妖怪做出定论,而是——他是否还活着。聆鹓稍微有些犹豫,毕竟对方看上去是个活生生的人,若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好像有些不妥。可真正的人会对眼前的闹剧没有任何反应吗?除非他是个瞎子,或者聋子。聆鹓只是很短地犹豫了一下便伸出了手。
这一伸可真是要人亲命。她还没碰到那个男人呢,陶姑娘就发出疯子一样的尖叫。这让离她最近的两人同时捂住了耳朵。聆鹓也被吓得一惊,手一抖,不小心轻轻打在那男人的脸上。她立刻弯腰不断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实在抱歉!”
陶姑娘是真的疯了。
“干什么!恶心的女人,把你的脏手拿开!拿开啊!你胆敢,你敢碰他!我要剁了你的手……不,你的整条胳膊我都要卸下来剁碎了喂狗!不要脸的贱骨头!我这就要你的命!”
叶聆鹓被这一串狠话骂得晕头晕脑。这女人的嘴皮子太快,让她被骂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一回事。她承认自己不小心打到别人,可她也道歉了呀,原谅她也应该是那男人的事,怎么能由陶姑娘评头论足?虽然那人依然什么都没说就是了。她心里直泛委屈,无助地望向对方,男人依然挂着那有点奇怪的笑。不知为何,现在看上去这神态可有些嘲讽了。
“小心!”谢辙大喊一声。
只见陶姑娘扬起手,手里形成了一阵小小的旋风,细碎的花瓣被风裹挟着飞速旋转,陶姑娘将它恶狠狠地挥向聆鹓。霎时,数百片花瓣齐刷刷地朝聆鹓奔去,两人本想阻拦,但速度实在太快。在路径中央,这团花瓣“唰”地炸开,刀刃似的奔向聆鹓。聆鹓在听到谢辙的声音时就本能用两臂抱着头后退了些,散乱的花瓣虽然没能完全命中她,但仍有几片将她的手臂与脸割伤了。脸上只是破了层不痛不痒的皮,血丝也没见,前臂连着袖子却都被实打实地割开了。这花瓣刀一样锋利,最深的伤口有半公分。叶聆鹓不觉得疼,却有种异样的麻痹,这种不适感比单单的痛更让人难受。这花恐怕是有毒的。
实际上,谢辙和寒觞原本是能阻止悲剧的发生的——这种不适在他们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先前那些花被焚烧之后冒出的烟,恐怕也被两人吸入了不少。当下,他们各方面的能力都变得有些迟缓了。或许还有更糟糕的后果,目前还未体现出来。
三色的花瓣在妖风中将陶姑娘包围起来。究竟是风带动了花瓣,还是花瓣的舞动带起了这阵可怕的风?谁知道呢,他们只能看到疯狂无序的花瓣,听到四下叶片簌簌的摩擦声,带着杀气。室内的布局也变得乱七八糟。狂风下,属于夹竹桃的毒性终于缓慢地在三人体内激发,难以控制的恶心与眩晕感在陶姑娘的愤怒中愈发强烈。
“我猜有人需要帮忙。”
这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那三个人已经判断出来了。不过这不奇怪,因为声音是从楼外传进来的。陶姑娘一扭头,刚看到窗外有个人影,不曾想她直接破窗而入。隔着的那层纱帐直接笼罩住了她,将她完全包裹在里面。陶姑娘在帐里一阵挣扎,闯入者直接跑上前拉走了谢辙和寒觞。寒觞再怎么说是个妖怪,体质终归比普通人强,意识最为清醒。他的反应很快,立刻背起门口瘫在那里的聆鹓,跟着闯进来的女人一路小跑下了楼。
“你能自己走吧?”女人问,“我想可以?”
谢辙觉得她应该是在问自己,便点了点头。他确实能自己走,就是有些勉强。能在最后记得拎走阮咸,也得亏算够清醒,没乱了阵脚。不过女人松开他的手,完全是迫不得已。因为在楼下已经守好了几个拿着家伙的伙计。闯入者是从天台直接荡下来,冲进室内的,所以他们应该不是针对她。何况,伙计们在看到三人中多出一张生面孔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劳驾能让一让吗?”女人侧过头,“好吧,你们可能不想……”
毕竟收钱办事,伙计们片刻的愣神后,抄着家伙就冲上来了。女人从楼梯栏杆上翻身下来,一脚蹬倒一个,夺下他的武器又反身锤向另一人。寒觞背着聆鹓不敢上前帮忙,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女人似乎也不需要。她动作很快,力气很大,不过说不上是练过的。因为显然,她也受到了数次攻击。虽说基本躲过了刀刃,但给钝器打了不少下。可寒觞又看了一阵子,觉得这好像是她的某种……战术?她故意被不知名的钝器击中,给她的判断和反击留出了更多时间。她的身体好像铁打的一样,没什么痛觉。
“当心!!”
一记猛锤砸向她的后脑勺,寒觞还是喊的晚些。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咚”的让他们听着就痛的动静,对闯入者而言好像挠痒痒似的。她当真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扭过头看向凶手,反而把后者吓了一跳。她很快反击,韧带简直像不存在一样,一个高抬腿踢向他的下巴,整个人都被带飞了出去。不一会,倒在她身边的人横七竖八。安静的那些不知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剩下的都在叫苦连天。最后一个人拿了把豁口的刀,手上发颤。女人耸了耸肩,面对他做出一个招呼的手势,谁曾想他竟扔下刀跑了。
“……呃?这么不给面子吗?”女人笑着回过头,看向他们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对吧?”
寒觞和谢辙对视了一眼,确认她目前是己方阵营的人。
他们一路跟着这位无名无姓的女侠跑出青楼,又跟了好一段路。因为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加之毒素影响,他们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这女侠却一点儿也不累,还回头等了几人一阵。看到寒觞时,她还说:
“丫头重吗?我替你背会儿吧。”
“没、没问题,我自己来就好。”
要是真拜托她,自己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哦。
“直走,有一处药房。去那里可以解毒。”
谢辙怀中的阮忽然传来声音。之后他们便一直跟随阮缃的指示,一路躲躲闪闪,来到一座药房。这药房很小,也没挂招牌,只有进去以后才闻见一股浓郁的药草气息。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正就着唯一一个小窗户的光,用药碾子磨药。女侠走在最前头,出示了什么东西,老太太就点头让他们进来了,然后继续辛勤地磨起药来,像个虾米似的不断弓背。女侠让寒觞将聆鹓安置在一条长椅上,先躺平了,然后说:
“你们中毒了,知道吗?”
“知道。”谢辙答,“是甲子桃的毒。”
“知道就好。那你自个儿会配药么?”
“每人四钱甘草,八钱绿豆,水煎分服两次。”
“不错。”
女侠正准备问老太太什么,她却提前摇了摇头,嘴里超大声地喊,说她耳背,让他们自己去抓。女侠转身准备去翻那些密密麻麻的药柜,却一筹莫展,盯着那些字发愣,八成是不大识字,或者光线太暗了。这时候,寒觞说道:
“甘草那盒已经空了……还有存货么?”
“唉,这老太太光是眼神好使,耳朵实在不行,还是别问她了。我自己看看。”
他们终于能认真看看这位女侠的模样了。虽然只有背影,但也能看个大概。她穿着棕红色的衣裳,布料看起来一般,但样式显得比较高级,说不准是订制的。衣料上有些暗纹,在明暗变化的光下,显露出一种像是熬焦的糖似的光泽,这让她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像精心雕琢的红木摆件。她留着黑色长发,在中段扎了一股很随便的马尾,从侧面搭在前胸。现在它被拨到后背了,能看到发带上有朵梅花做装饰,不知是真是假。
现在,她忙上忙下找着什么,像个勤劳的小蜜蜂。
这位女侠是忽然闯入陶姑娘房间的,不知她俩是不是有什么个人恩怨,客观上讲她的确救了他们一命。只不过他们素不相识,好像没什么帮忙的理由。叶聆鹓艰难地转过头看了过去。现在的她每动一下,皮肤都有种异样的牵连感,像一万个蚂蚁在上面爬似的,还带着点刺痛。可想到另外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真是有口难言。
“嗯……”
找了半天,她好像只找到两味药。女侠转过头,对寒觞说:
“那个那个……鼻子很好使的妖怪。对,就你,麦冬在哪儿?”
“啊——在左上第三列,第四行的抽屉。”
说罢,女侠麻溜儿地摸过去了。她将抓好的药很快称了一下,然后一股脑扔进柜台前的药臼里,撸起袖子捣蒜似的锤了起来。那阵仗让他们眼睛都直了——也太利索了,而且她手就不酸吗?刚打了一架的她好像还真没什么感觉。她看了看药壶,空的,就放心地舀了一瓢水倒进去,再把飞速捣好的草药一股脑倒进去,拍了拍手上的灰。
“咦?火折子呢?”
寒觞一打响指,炉子里的火便燃了起来。女侠微挑起眉,说道:
“你果然是妖怪,我没看错。对啦,你们记好:两钱四的麦冬、等量的参、一钱六的五味子,水煎两次,分服两次,也能解毒。嘿嘿,不知道了吧?”
她笑起来有点僵,不是那种很自然的表情,但能从声音里听出她的真诚。她好像确实心情不错,可能是见义勇为带给她的成就感……谁知道呢。而且她说话好像总是以问句结尾,可能是一种个人习惯。
“您刚才……给老人家看了什么,她没阻拦你?”谢辙有些在意。
“啊,这个吗?”女侠倒也不在意,拎出一个小铃铛,“这玩意儿。老太太耳朵不好,但眼神还不错。这样也免得我解释啦。你注意到啦?”
“说实话,自从与您对视时便确认了。”
女侠点点头,抱拳道:
“绀香梅见·如月君,参上。”
谢辙一时说不出话来。寒觞也有点懵,他疑惑道:
“我、我听闻您在大约五六百年前,活着的时候……是一位巫女。可看您这身手着实像是练过的,神社有这样的……修行吗?”
“太久了,忘啦。我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你跟我讲这个?”如月君挠挠头,又接着说道,“啊,不过我还有个别的名字,你们可以叫我阿七。”
“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