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意思。”
白涯啐了一口唾沫:“我得谢谢你。但看样子,食月山的事和你脱不了干系。”
“嗯?你可别冤枉好人。这事儿啊,本尊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可惜——那真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呢!”
“他还没有死。”白涯毫不动摇,“我们没有人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你可不要太依赖自己的眼睛。毕竟,你身边就有人骗过了你的眼睛……连本尊都险些让她给骗了。”
“你别想挑拨离间。”
眼见白涯是没这么好说动的,乾闼婆的神情认真了起来。他不知从何处忽然取出了一支笔来,拈着中间转了个圈。那晶莹而精致的长长的笔,不正是柳声寒常用的那支吗?
君傲颜上前一步,厉声道:“还回来!”
“还回去?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不是你的东西。”白涯也冷漠地附和。
不过乾闼婆不以为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玩意儿可宝贝着呢。没有它画不出的颜色,没有它造不出的东西。甚至,它能勾魂描魄,绘皮画心。先前收到肖像时,本教主就在想,虽然我们也收过不少佳作,但唯独这幅,怎会如此传神?简直下一刻就跃然于纸上,从画里走下来与本尊面对面似的。我们香阴教的幻术不仅需要这样的画具,最好,还有配得上它的画师……它是一支魂笔,有个特别的名字,叫云鬼毫。”
虽然听上去还挺能唬人的,不过君傲颜确实没听说过它,神情有些困惑。她看了一眼白涯和柳声寒,发现两人都默不作声。或许他们也是听过,但并不了解吧?
白涯忽然也看了一眼柳声寒。他动摇了吗?
“云鬼毫是一位画师专属的画笔……是一位六道无常。您说是吗?如月君。”
“少虚张声势!”君傲颜抬高了声音。她其实也不清楚这香神说的是真是假,但她本能地抗拒相信他的说辞。随即,她也看向柳声寒,希望她说些反驳的话来。
但她没有。
她只是平静又坦然地注视着他,注视着所有人,再对询问的目光报以神秘而淡然的笑,就像以往任何一次。
白涯盯着她的眼睛。
“我不明白。”他开口了,“六道无常的眼睛,应该都有三日月的金色圆环。如果你真的是六道无常,为何眼睛只是普通的黑色,没有任何特点。”
“啊啊……你在在意这个。”
柳声寒的声音如以往一样深沉好听。她抬起一只手的手背,左一下右一下,轻轻从眼睛上抹掉了什么东西。随后,她的手背上出现了些许墨迹。
然而,她的双目却闪烁出环状的光彩,如金丝,如弦月。
“眼睛啊,是画的。”
“你是、你真的是……六道无常。”君傲颜惊讶不已,“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你的名字?”白涯追问,“走无常没有名字。你的名字,应该给阎罗魔收走了。而且这个世上,也不会有人或物品,记录你的名字。”
“名字也是假的。”她承认,“我的称号是柳酣雪解,我取了一个字作姓,随便起了名罢了。白少侠,你最不该问这个……名字是最不真实的东西。”
“虽然早有怀疑,但如此一来,倒是能解释很多事。”白涯的确也有几分惊讶,但并不如君傲颜那样,他似乎有些心理准备。如今,不过是猜想得以证实罢了。不过面对这样的事实,白涯一时间还是难以毫无负担地接受。他或许对她隐瞒的事也耿耿于怀。
“确实。与你们相处越久,破绽越多,这是不可避免的。”
“你的医术,你的画工……还有不死之身。先前数次,你都受到了致命伤,比如在武国战神殿被巨斧劈中,比如在水晶宫受到如此剧烈的攻击——你都安然无恙。如果你是六道无常,那这一切倒是能解释的通了。也难怪,你与霜月君如此熟悉。”
“唔,或许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熟悉。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香神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一个连对自己同伴都不诚实的人,你们指望她如何帮你?该不会你们还要替她找理由,说什么另有隐情、必有苦衷之类的傻话吧?而且您就这样直白地承认了,本教主也有些意想不到。要知道,六道无常在这九天国内,可是值钱的很。不过放心,本尊仍没有伤害您的意思。我说过,我需要您的力量。只要柳夫人……不对,只要您如月君愿意入我香阴教,保准这天下没有您得不到的药、毒,与作画的颜料。您想要什么都可以,何必做这些苦差事。”
柳声寒还没说什么,白涯忽然也冷笑一声。
“哼,我发现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神明,真的很喜欢挖别人墙脚。”
“怎么,你还真把她当朋友了不成?人家把你当回事了么?能挖得来也是个人的本事。还是说,这一出横刀夺爱,伤了白少侠的心?也是。毕竟祈公子还下落不明,接二连三地失去友人,谁受得了这个委屈?”
白涯微微攥紧了刀。
“你该庆幸我们的武器不在手里。不然现在你一定和你的宝座一起断成几截。”
君傲颜的嘴上也没有饶人的功夫。若说撂狠话,她也不是比不上白涯。
“哟,说大话谁不会呢。”乾闼婆支起脸来,“香苑大门缺两条看门犬,属你们叫得最大声,挺有资质,不如留下来试试?”
“你——”
君傲颜一甩长矛,向前迈了一步,随时会攻上前去。白涯忽然抬起手,用一柄刀的刀背拦住了她。
“一定有陷阱。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激怒我们罢了。谁先攻上去,谁就输了。”
“嗯?白少侠比本尊想的更理智嘛。”
“如月君。”白涯没有理他,而是转向了柳声寒,“我有事要问你。”
“这么快便改口了。”声寒笑了笑,“说便是了。”
“你们无常鬼行走六道,奔波不息,为的是黎民百姓。这是真?”
“是真。”
“你们奉命于奈落至底之主,赏罚分明,不滥杀无辜。这是真?”
“是真。”
“你们规矩明确,各司其职,无滥用权才、尸位素餐。这是真?”
“是真。”
“那我便没什么可怀疑你的——若你所言皆是实话。我也相信,这么久你也不再有撒谎的必要。你们一个两个都有所隐瞒,说的话是真假参半,虚实难辨。但在歌沉国,在你做了那些事我与你争辩后,你的话,也确实没有理由让我怀疑你。说到底,我姓白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看不惯恶人为非作歹。若不论那时还是现在,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便殊途同归。今后,你别命令我,也别利用我,我便还当你是柳声寒。”
君傲颜微微叹了口气:“唉,老白……”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插不上话。她头疼于这两人如此截然不同的性格。可以说,他俩的关系比当初自己与白涯刚见面时,在本质上更难协调。不过现在,算是达成共识了吗?她不知道,因为柳声寒——如月君还没有发话。
如月君笑了。
“你说得好,也说得对。”
“啧。你们孤立无援,倒也还算悠闲呢。”对这和解达成之轻易与短暂,令乾闼婆有些许不满,“我还以为有一场好戏可看。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们之前长久的关系。甚是无趣。”
如月君上前两步,超过了白涯的位置,面对着香神。
“方才提到六道无常时……你似乎还知道些什么。”
“本尊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说过,没有你们神明不知道的事么?你知道,你也清楚无常的价值。除了霜月君,还有一位失去消息的六道无常。”
“什——”君傲颜有些惊讶,“睦月君说的,原来不是你么?”
“呵呵呵……他怎么会不认识我这张脸呢。”
白涯随口说道,若不是那些个走无常如此敏锐又自觉地帮她维护这层表象,他或许早就猜出她的身份了。她却说无常之间往来并不密切——这群人的关系可真是复杂。
“不论你问什么,本尊都不知道,都不会答。”
“……嗯,的确,我也看出来,你是不会说的。”如月君遗憾地摇头,“下落不明的无常鬼,是三月份死的。她的称号,是桜咲桃良。您就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乾闼婆并不说话。他只是漠然地从高处俯视他们,仿佛无聊时望着地上的虫子,而他自己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灵。
“看来您是不打算说了。”声寒轻轻摇头,“而第三个任务,和白少侠的父亲究竟身居何处,这一切,你都不会再说。”
“第二个任务已经失败了,我对你们没什么可说的。识相的话快滚。到时候动起手来,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如月君再度摇了摇头,她似乎对乾闼婆的回答不是不满意,而是充满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