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君傲颜觉得自己的世界安静下来。
但仅仅是须臾间罢了……她很快回过神,以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看着白涯。但同样,再转过头,连柳声寒的模样也显得不是那么熟悉了。
“你在说什么?”她又问声寒,“他在说什么?你们到底……”
柳声寒站稳以后,轻轻推开傲颜,拍了拍沾灰的衣袖。对于白涯的恼怒,她好像并没有什么责怪,甚至这也是在她的预料中一样。
“你看出来了?”
“你当真以为天衣无缝?”
白涯再一步上前,傲颜立刻拦住他,免得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好在白涯也不打算动手,却仍目光凶恶,看声寒的眼神并不像是在看自己人。
“究竟怎么回事?!”傲颜有些生气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会说人话吗?”
“自己问她。”
白涯没有多话,仅是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于是傲颜只得向声寒投来疑惑的目光。
“嗯……君姑娘,你的感觉没错。火不是从太后的寝宫燃起的,否则,她早没命了。”
“那是——不,为什么会……你怎么……”
“置太后于死地,非我所愿。我倒是没有想到,白少侠的判断如此迅速,如此准确。看来这么久,我还是不够了解你,还是低估了你。”
“哼。”白涯挤出一声冷笑,“起火的方位几乎恰到好处,火势蔓延的速度也经过计算,而那里本不该有任何意外起火的要素。若是人为,没谁有任何理由在这种时候下手——若要行凶,机会太多,何必等我们来。难道还想嫁祸给我们?但这一切,我本是不确定的。直到我冲进太后寝宫的那一刻,我判断出来,这一切都有所预谋。很不巧,无需嫁祸,这根本就是自己人所为。那么我问你——”
白涯目光如炬,在远处尚未熄灭的火色映衬下,像是在发光一样。
“你究竟还是什么人?”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傲颜觉得,唐突的距离感骤然浮现。像是有一把大斧从天而降,忽然将她们两个,他们所有人割开。余声嗡鸣,震耳欲聋。
我们不是朋友吗?她想说。我们一直不都是朋友?还是她一厢情愿?那时她身中夜叉之毒,待柳声寒和白涯祈焕忙里忙外,才得以好转。她清醒过来时,怎么说也一直都是拿声寒当恩人的。白涯也算得上是她兄弟,可这两人如今怎会如此针锋相对?傲颜当真不明白。
但白涯从一开始就明白。
他从未忘记,从柳声寒身上不经意间,不加掩饰时,流露出的那种晦暗、阴鸷,那些不可名状无以言说的东西。它们似是而非,又如影随形。她要么不说自己心中所想,要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释放出来。说到底,他们对她一无所知。
“万一呢?”白涯质问,“万一我没能救下她,她会死!纵火的确未必能查出你的问题,但我们这些外来者,被泼脏水是轻而易举的事,并不冤枉,你我都难逃其咎!”
“但你做到了。”
她一贯平静、从容,语调温和得无以复加,似乎只是普通地陈述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她的坦然令人难以理解,且向来如此。这会儿,傲颜又觉得,柳声寒又变回柳声寒了。
声寒上前,毫无惧色地靠近凌厉的白涯。二人面对面时,她微微侧过脸,用一种将柔和尽量浅浅地敷在上面的语气说:
“你现在是太后的恩人,陛下信任的人,歌沉国的英雄。会有人怀疑你,但没人拿得出证据……任何人都无法动摇你当下的地位。你想得到、想知道什么都可以,而太后就要醒了……相信我。”
“看在这么久的情分上,我不会对你产生不必要的怀疑。但你的方式,我不接受。”
“结果已经确认了。”柳声寒的语气淡淡的,“完成目标,看看我们尊敬的香神大人还能耍什么花样;夺走七宝,破坏结界;找到你的父亲,并重建九天国与其之外的世界。”
君傲颜忽然听明白了什么。
“你……怕老白不帮你。”她伸手指向柳声寒,“所以,用这种方式——但你的本意应当是好的才对。为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谈谈?”
柳声寒又笑了。她的笑总是如此安静,在傲颜看来却有些刺眼。她像一个看透一切的年长者,对孩子稚嫩可笑的发言回以宽恕一样。
白涯又是一声冷笑。
她明白了,白涯不会帮助柳声寒。
“……为什么?”君傲颜不明白,“她是为了……为了所有人,为了黎民苍生。”
“你也准备拿黎民大义来压我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在白涯些许轻蔑的注视下,君傲颜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虽然自己没有随他们去过那片神秘的海洋,与法器砗磲相关的事,她更是一件也没经历过。恐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和祈焕都经历过更加离奇的事。但,根据目前已经知道的情况,以及君傲颜对柳声寒的理解……她不该是个恶人。或许她的言行在某些方面,会传达出一种“恶意”,但与她的品质不能直接画上连线。她很难说明为什么,只能说是一种感觉,一种她相信柳声寒的感觉。
当然不排除自己被这层伪善蒙蔽的可能,但一切在没有证据的时候,终归只是假设。
至少,柳声寒是想做好事的。她要打碎法器构成的结界,斩断屏障,将九天国重新暴露在世人眼中,将它与现世建立新的联系。白涯一开始就只是为父亲来的。他不是恶人,只是性格上……他俩刚见面的时候,傲颜已经领会过了。到现在,他直来直去的自我个性也是一点没改。白涯算不上深明大义之人,不作恶,也不行善。但他也并非是一心只有自己的……面对值得的人,他会做值得的事。他只是藏着一把自己的尺子,经过无声无形的度量,才会决定要不要行动,怎么行动。否则,他就不会为其他几人,还有九天国的子民奋战至今。
他们都是好人,可……并不相互看得顺眼。若不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这两种人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更不会有成为同伴的可能。两人被命运的洪流裹挟,迫不得已走到一起。柳声寒深知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便借用——说难听些,利用——利用白涯和他们其他人的能力,使她达到自己的目的。想到这儿,傲颜觉得柳声寒的形象已经与起初那个避世的隐居者背道而驰了,但二者却并不矛盾。白涯的性子,自然是看不惯她的做派。
救人?救苍生?和我有什么关系,老子是来找人的。要帮忙还拐弯抹角,对着我指点江山还打着“大义”的旗号,搞笑?你在自我感动些什么,又想借此要挟威逼绑架我什么?我姓白的从来不是受你摆弄之人,帮谁纯粹是我乐意,不帮倒也不一定是和你对着干的意思。你要是玩这出,尤其是玩阴的,那我管你他妈为了谁?算盘打到老子头上,找死。
白涯定是这样想的了……在他们二人短暂的对视中,君傲颜已然头痛不已。她不禁想,祈焕呢?祈焕能看出来,能明白吗?他同自己一样被夹在中间,他又会怎么做?
这时候,有人找过来了。
火势已经减小了,两个狼狈不堪的侍卫跑来,累得气喘吁吁。
“唉,可算找到您了!”其中一个咳嗽了几声,抹了把脏兮兮的脸,对白涯说,“您没什么大事儿吧?陛下说要见您,还要您先去检查一下身子,可别出岔咯。您随我们来一趟吧……另外两位姑娘也跟来吧。”
白涯没什么多余的话,转过身就跟上去了。君傲颜看了一眼声寒,她紧随其后,于是她自己也追了上去。之后三人之间便再没什么话了。白涯是真的有几两功夫,除了几处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灼伤,其余并无大碍。他们询问了一下,太后也没有受伤,只是呛了几口烟,呼吸不畅,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陛下一直守在太后旁边,说一定要彻查此事。
“别说,陛下她虽然心揪,倒是很坚强呢。”太医给白涯脸上擦了点药,“直到现在,愣是一滴眼泪没掉呢。太后打小就教育她,不要动不动就摆架子,也不要动不动就哭。虽说以前陛下还是有些……小任性的,但太后病重后,能看出这些话她都听到心里去呢。”
“可这么一来,那阵法……”君傲颜有些担心,“不吃不喝,太后又能捱过几日呢?”
“你也知道那阵法?”
“啊,是我的……同伴说的。”
她朝柳声寒示意,声寒微微点头。白涯没说话,单手拿起桌上放凉的茶。
“唉……眼下怕是只能盼着国师回来了。”
太医止不住地摇头叹气。一位宫女拎着茶壶,给白涯的杯子里续上了茶。真如柳声寒所言,他现在就是宫中的宝,谁也不敢怠慢。
柳声寒抓住机会:“不如,我也去看看太后的情况。那阵法我看了一眼,还了然于心。兴许,我能重新摆出来。”
“真的?”太医眼前一亮,“那可就——”
他们正说着,忽然有个小孩莽撞地冲进房子,门也没敲。他可能是个药童,看着年龄不大,有些笨手笨脚的样子。房子里七八个人同时看向他。不等谁责备,药童先开口了:
“太、太好了——国、国国师大人,回来了!”
白涯忽然捏碎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