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巨龙了无生息,像一具坚如磐石的空壳。
他们环绕它的一周用了一段时间,最后,他们确认了这件惊人的事实。
这是一条假龙。
最终完全得以确认的人是祈焕,他终于找到龙头处。它没有任何鼻息,像是死去一般;它也没有眼睛,那地方只是闭合的、有一条凹陷的缝隙。那缝隙只是一道单纯的孔洞,眼皮下并没有藏着眼睛。这很令人意外,硬要说,大概是难以确认它的材质,他们才误认为是真实的龙的部分。何况它太逼真了,即使是这样冰冷的材料也能雕刻出十二分的神韵。
他们还发现,这条盘起来的龙身,有许多缝隙。那是没有完全重合交叠的躯干,它们之间最宽的有二尺宽,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类钻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你在看什么?”祈焕看着张望的白涯,“你该不会想进去吧?”
“有点在意里面是什么。”
“空的吧?我们还是快想办法把它挪开,或者干脆凿开算了。不过是一条假龙而已,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救人要紧。”
霜月君来到旁边,也没有像白涯一样把头伸进去,只是在旁边扫了一眼。
“里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
“有不一样的水流。里面的空间比预想的大。”
“怎么会?是有什么法术吗?”
“我不确定。或许下面有更宽广的空间,与一楼相连。”
他和白涯讨论起来,祈焕有些头疼。
“你们到底还救不救人了?”
“这石材,是千万年前层层挤压、堆叠,在深海中挖掘出的,比钢铁还坚固。”霜月君敲了敲龙身,“单单从外部破坏,恐怕不大可能。我看了它的结构,以这个样子盘踞,是有意为之,它几乎坚不可摧。”
“你的意思是进去,然后从里面找到破绽?”祈焕皱起了眉。
“应当是的。既然外面没有任何下手的地方,不如去里面看看。要知道,任何兵器,都一定有脆弱的部分。只要瞄着那儿狠狠一击,粉身碎骨,是轻而易举的事。”
霜月君说得轻松。白涯看了看手中那不能出鞘的封魔刃,思索了一下可行性。
“那我去吧。如果不行,就把降魔杵递给我。”
“等等,可是……可——”
祈焕欲言又止,总觉得这样不太妥当,却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你要去?那也可以。”说着,白涯将封魔刃塞给了他。但祈焕并没有接过来。
“不是……”
“不是什么?你不也很着急吗,我们当然要想办法了。”白涯不明白他到底在这个时候磨蹭些什么。方才最着急的属他,可现在又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未免令他有些烦躁。
“万一里面有危险呢?万一连接在一楼的其他陷阱里?万一这是个圈套?”
祈焕也焦虑地辩解起来,脑海里的思绪混乱极了,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几乎有一百个问题与一百零一个担忧,唯独没有答案。他好像比之前变得胆小,变得畏畏缩缩。
“你没有我认识你的时候那么有勇气了。”白涯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你当时要来南国,我没有逼你也没有拦你,即使你不来也无所谓。我看你那时的样子倒是颇为无谓,后来也知道你确实有两把刷子,倒不是真那般无知无谋。可现在你在退缩什么?不是要救人吗?”
白涯几乎觉得莫名其妙了。他瞪着他,眼里算不上愤怒,反而有些疑惑。他这样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祈焕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出事儿了怎么办?”
“我不怕啊?”
“我怕啊?”
“所以我去啊?这有什么问题?”
“不是,我把问题表示得这么直白为什么你还没懂?”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霜月君眉心微皱,心里是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慈父的样子。白涯看他那德行,没被祈焕气到,反而快被霜月君惹火了。
“你笑什么?”
“我可没笑。”
“我听你心里暗自挺乐呵的。”
“你看不出来吗?你们来时还是四个人,如今只剩两人。不论你还是他,若是有去无回可就没意思了。且不提能不能活着出去,死都死不到一块儿去,听上去着实凄惨。虽然……我是不在意这些。想必祈公子,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吧。”
面对霜月君的这番表态,祈焕倒是比白涯冷静多了。他看了一眼霜月君,心情稍微冷静了些。他微微颔首,摇头,大概是在酝酿些什么。
“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理由。”他转向白涯,“你知道,我不喜欢水——但在来到这儿,在与夜叉之前就不喜欢。”
“是因为你儿时那个溺水的少爷?”
“不是少爷……是玩伴,朋友。”提及此事,他虽未逃避,但显得有些疲惫,“他便是死于溺水——为了我,为了救我,你明白吗?”
白涯望着他,眼里没有太多起伏。
“我是觉得你说那事的时候,有些问题。我当时说那少爷灵根不足,其实有些怀疑,只是懒得说。勤能补拙,再怎么也不至于将自己淹死。我猜,的确是有什么别的意外。”
“是水鬼。”祈焕顿了顿,“水鬼索命。”
“……所以他为了救你,用蹩脚的阴阳术与它斗争?”
“他没有,他直接替了我。”
“他替了你?”这倒是令白涯有些不解,“没有做什么反抗么?他就这样讨厌自己的生活?如此一来……”
“他……是反抗他的父母。不,也不是这样。”祈焕摇了摇头,“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一细说。我可不想看着你送命,像那个时候一样!”
看着他坚毅的眼神,白涯姑且能明白为何他如此“优柔寡断”了。但他还是在心中默默叹气,并对自己的打算毫无改变。
“依你这么说,柳声寒也不能不救。”
“我知道。”祈焕拉住白涯的袖子,“我们得一起去。”
“那如果出了事,我们可就一个人也不剩了,你想清楚。”
白涯诚然是不怕死的,说话也直接。但祈焕难道就是怕死之人吗?他摇着头,眼神里有坚定,也有淡然,颇有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势。白涯微微皱眉,对这种“勇气”不知如何评价,但他也没有反对祈焕的决定。
“行吧,多一个人便多一份胜算。”接着,白涯望向霜月君,“你不必管我们。若你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离开也可以。”
“那你们可要快些,我一向没什么耐心。记住,你们的目的是打碎这座雕像,别的一概不要多管。”
原本他们就没打算指望霜月君,他这么说,便是愿意等了。这反而让两人有些意外。他们点了点头,白涯就朝着那最宽的洞口近了一步。
“我先下去看看,若确定无事,你再跟来。”
祈焕点头同意,白涯就将身子试着探进龙身之间的洞窟了。洞口形状扁平,也并不是非常好进。白涯身后的刀还卡住了,祈焕帮他将两把刀错开,这才推了进去。白涯试着在水里转过身,扒住了龙身的边缘。下方一片漆黑,他感觉此处的水流不太对劲。于是,他转身对外面的祈焕说道:
“先把琥珀给我,我看不清里面。这儿太奇怪了,水的流向很乱。”
“好。”
于是祈焕取蓝珀来。就在白涯伸出手,准备从他手里接过蓝珀时,他忽然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将他向下拖拽。像是有一种吸力,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着他的脚踝,生拉硬拽。同时,他腰间也明显感觉到水流只顺着一个方向搅动,他立刻将封魔刃叼在嘴里,紧咬牙关,生怕它被海水卷走。同时,他双手用力攥着石龙的身子,一只手也不敢轻易松开。
“怎么了?!”祈焕一惊,“里面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
说着,他也要朝里面看。就在这时,霜月君却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别过去。”他表现出一种罕见的紧张,“下方有很强的邪气。”
“你怎么不早说?!”
“这是凭空出现的。就在刚才,灵力还没有这么浑浊。有什么东西察觉到了。”
“我不可能就这么看着!”
“你要死我也不拦你!”
霜月君刚说完,手还没松开,被祈焕一巴掌打了下来。接着他便抓住白涯的手腕,试着将他拉上来。里面逐渐形成一道漩涡,白涯感觉自己的身子要被扯碎了。
“你妈的——松手!”
“不可能!”
白涯皱起眉,龇牙咧嘴,狠狠咬着封魔刃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祈焕不为所动,仍抓着他不放。他感觉很不好,他先前也是这样抓着柳声寒的。
白涯忽然松开一只手,抓住口中的胁差。紧接着,他忽然挥刀鞘朝祈焕的手扎过去。他不是很用力,但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他。祈焕虽不打算放开,却在那一瞬稍稍松了些力。紧接着,龙身里未知的力量立刻抓住机会,就这样将白涯生生拽走了。
可恶!祈焕试着将整个身子挤进去,霜月君再次抓住他。这次他的力气很大,在拉他的一瞬间让祈焕的手臂直接脱臼了。他感到一阵剧痛,想要发出惨叫,却因牙关紧咬,只有一连串细碎的气泡从嘴角流泄而出。
蓝珀从龙身上滑落,祈焕看到它掉在外面。里面的异常似乎消失了,他推开霜月君过去看,什么也没有。右肩还在隐隐作痛,可相较之下,他仍觉得白涯砸得更疼一些。隔着薄薄的绡衣,祈焕的手背泛起一层淤青。
他为什么要松手?自己不怕死,难道还怕疼吗?
祈焕真想给自己和那该死的本能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