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涯并不甘心,他死死抓着祈焕的另一只手,抬起头,盯着柳声寒黯淡的眼睛。
“不,还有救,还有办法。”柳声寒忽然眼前一亮。
“什么?唔……不,我想……”
这段对话是在很短的瞬间完成的。尽管祈焕想的不够明确,没能摸清她的意思,但这种精神的直线交流足以令白涯察觉她的企图。
他明白了,但很犹豫。
“这太冒险了。我们甚至不一定有能力接受这样做的后果。”
“我为医者,岂能见死不救。”
她有时候比白涯更像一个赌徒。
白涯不知该说些什么。柳声寒能够从他混乱的思绪中解读出,他在担心,按照自己的方法会将其他所有人的命搭进去,甚至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但柳声寒也知道,白涯没有第一时间反对,便算作是同意了。何况柳声寒早就下定决心。
在想法被坚定的那一刻,便已成为无可更改的事实。
“别赌。”祈焕的意识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要赌,这对所有人都好——别赌,疯子!”
柳声寒从白涯手中夺下蓝珀,摁在祈焕凹陷的胸口里。
若夜叉与鲛人同源,鲛人应当也有不断修复自身的能力,但从未有什么传说提及此事。在有限的记载中,鲛人总是“死得很干脆”。夜叉也没有什么令人称赞的法力,而这短短的时间,恐怕也不足以让他们进化或习得特别的异能。所以在他们与夜叉的战斗中,那些怪物被砍断了什么身体部件都会迅速再生,想必靠的是海神的法器。
祈焕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可是现在,他感到胸口有一丝穿堂风般的凉意。说难听话,像是身子被打穿了一样。但恰恰相反,他的皮肉正以十分可观的速度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很快,痛觉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他实在忍不住叫喊出声,口中的气泡不断地涌出来。
白涯恶狠狠地捂住他的嘴。
“你肺还没修好,想把自己憋死吗?”
“我还是觉得会出事!我会不会长出两个心脏,第三条手……像是那群丑八怪一样?这就算了,若是乱了心智,你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柳声寒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态会如此平和。他分明与恶龙对视,直面死亡,却没有什么薄命之人的悲叹。即使是风中残烛般的老人,在气绝之前,大多也有无数难以明说的感慨或遗憾。但祈焕不一样,相较之下,他甚至显得太安静了——另一种意义上。
要么是他当真什么都没有多想,心无杂念。
要么他将其与另外更为重要的秘密,埋在更深的地方。
是什么呢?凭借他们之间的友谊,琥珀也不足以将它挖出来,摆上台面。她并不觉得是他们的关系还不到位,是祈焕还不够信任他们——毕竟她也并不完全诚实,她知道。现如今的江湖,谁还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他们几乎能听到祈焕胸口传来的身体修复的声音。
柳声寒抬起手,将蓝珀拿起来。沾着血的蓝珀上像是连着一丝烟,血水在海水里,显得纤弱易碎,但它们很快像烟柱,顺势流淌回了祈焕的胸口。
他一巴掌拍上去,祈焕又喷出一团空气。
“干什么!你才是要我的命!”
“没事就好。”白涯看着他,“你又活过来了。”
“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蛮好笑的。”
“我可真的是这么想的!”
柳声寒也不清楚,为何人的思绪在直接被暴露出来时,这段对话会显得有些毫无逻辑,甚至有些可笑。她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充其量是有些困惑罢了。毕竟她现在也不该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这边。刚拿到蓝珀的时候,霜月君那边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同时,整座龙宫都在颤抖。这与之前的变化都不相同,他们此刻确实在面临坍塌的风险。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之后再说。你现在若是能打,脑子还灵光,就给我拿刀上。”
“不是吧?”祈焕微微挑眉,“对病人这么严格?”
白涯不再多话。他忽然抽出身后的双刀,在海水中抛起它们,让它们凭空转了半圈。接着,他抓住两柄刀的刀背,分开手,将刀柄分别递到祈焕和柳声寒面前。
“……你这是?”
“你们的兵器在这里不起作用。这两把刀,也不适合一个人用。它们是相通的,都是活的,即使在一个人手里也打不好配合。在小范围内,你们分开使用它。”
“……”
相较于声寒,祈焕是更吃惊一些的人。他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好刀,在此刻白涯就如此轻易地“拱手相让”了。当然,一方面肯定是他拿了也跑不到哪儿去,另一方面,或许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柳声寒依旧有些迟疑:“我们两个……当真配得上这把刀吗?”
倒也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白涯明白,她的意思是想知道,凭借自己与祈焕的力量,是否能恰到好处地驾驭水无君锻造的神兵。白涯摇着头,说他不知道,拿来防身总可以吧。
“刀剑乃身外之物。”
“你怎么办?”
“试试这个。”白涯拿出降魔杵来,“还不知它有什么用。虽然我很少用短兵……既然修罗王能拿来打架,兴许我也可以。”
“虽然不知它有什么用,但我们也不知会不会造成什么后果——像琥珀一样。”柳声寒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祈焕,“我不是想阻止你,只是想告诉你,务必小心。”
“能用的就这么多,我们没得选。既然已经带了下来,就物尽其用,当做天意。你们不要再与龙正面接触了——绕过那些柱子,去找别的出口。”
“……好。”
“再者……”离开这片安全区前,白涯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蓝珀,“其实一开始,并非是我要跳下去拿它。”
“什么?那为何……”
“我的伤——也许你还记得,在脸上,被剑划破的地方……现在已经好了。我受到琥珀的影响……它告诉我,一定要抓住它。”
“所以你就跳海?!”
“我是被拖下去的。”白涯的视线从祈焕身上挪开,对上柳声寒的视线,“它真的很危险——比我们想的更危险。”
祈焕真想抱怨他为何不早说,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再晚一步,自己或许已殒命黄泉了,还不是靠这两个胆大的死撑。何况以柳声寒那个性子,就算知道它的危险性,也不一定会停止冒险。往好处想——她确实在意他们的死活。
当白涯重新投身战场之时,此地已狼藉不堪。霜月君不知是否出过手,至少这皮糙肉厚的龙不像是受过刀伤的样子。它很生气,且怒意有增无减。它倒是脱落了一些鳞片,露出细嫩的白肉,还有些黑红的、疑似血迹的东西。看样子,那更像是它自己撞的。这些礁石柱有不少已经倒塌,混乱的水银无孔不入,像烦人的白乌鸦一样来来回回。
“你应该给它来一刀。”白涯看着游刃有余的霜月君,“你别又说还不到时候,还不至于。我看你跳活梅花桩还是很有闲情逸致的。”
“嗯?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啊。”心里虽这么想的,他实际上没有这个意思,“但的确不到时候。我观察过了,它在龙族里不过是个小角色。在龙宫中,还潜伏着许多比他更厉害的大家伙们。”
“怎么,你想引蛇出洞?”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现在。”
“我确实不明白,很多事,只需要你拔刀的工夫而已。”
刚说完,白涯与霜月君同时感到一阵心悸。这种情绪不是他们自发产生的,而是从别处传来的。白涯转过头,发现祈焕的方向上有一块破碎的巨石砸了过去,他险些没有躲开。看来,蓝珀连情绪的传递能力也加强了,这不像是好事,至少现在不是。若是在交战中,他们受到其他人的影响,错失良机,可就麻烦了。那两人也是,若好好地探着路,忽然察觉到战况的变化,多少也会产生麻烦。
“速战速决,你不明白吗?”白涯重新盯向霜月君。
霜月君抬起手,一掌击碎迎面飞来的石块,同时以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躲过刃状水银的运动轨迹。他仍一副无关紧要且气定神闲的架势,这不止一次地令白涯感到烦躁。
赤龙再度发作,它的眼神像是发光的矿石,坚硬且灼热。它的尾部也从水银中完全抽了出来,原本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让它被挤压在这里,看上去反而有些可怜。它暴躁地甩尾,又是一块断裂的礁石飞奔而来。白涯迅速抬手,石头撞击在降魔杵的尖端,瞬时四分五裂,碎块朝着四面八方飞溅,形同孔雀开屏,万箭齐发。
霜月君侧脸躲过飞窜来的几枚碎石,终于正眼看向他。
“你们向来责备我不拔刀,却从来没人问过我,为何不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