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们尽数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不解中。
若是区区人类,为一个死物做出了此等牺牲——不,即使只是有这样的想法,便已经难以用人的标准去衡量此人了。
可是,阿修罗的王确乎想了,如此计划,乃至将其实施。
这就是身为修罗的可怕境界吗?
他们没有时间感慨,没有时间细想。
随着女王真正的武器回到她手中,战斗再一次在殿堂中爆发。那柄金刚橛虽是短小,谁也都不知道它究竟裹挟了怎样的神力。无论如何,它也是锋锐无比的兵器,一寸短、一寸险,当真在女王快而猛的攻势里显得险恶无比。但凡被那三棱锥击中,伤口甚至无法止血。
她的主要目标与对手自然是霜月君,他拎着仍未出鞘的封魔刃迎了上去。可女王手下残余的两员大将受到鼓舞,亦发出无意义的呼喝,打了鸡血般跟着她,向几人猛冲过来。
这可苦了几个人类。战力最高的白涯,早先比他们多打了一场硬仗,在刚才的战斗里也仍算主力,已消耗太多体力。他那一身伤痕,别说两位姑娘,祈焕看着也心惊不已,同她们一同劝说:
“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话说得吓人些,你万一要跪了,我们救你还是不救?你再冲上去,我怕还得分神照顾你。”
“滚。”白涯呸了口血,说话间重新擎起双刀,“对付一个喽啰,还是绰绰有余。”
战局不容商量,有什么担心也只得压下。祈焕最后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着傲颜和声寒追向战团。他们立即加入了霜月君,从旁掠阵,柳声寒手中画笔飞舞,试图分散女王的注意。
那像是四眼妖兽的妖物在女王身旁照应,可他们哪能让这两个敌手如此轻松。君傲颜的头发早就乱了,她胡乱一甩头,持刀杀了过去。祈焕也将纸人悉数唤出,不管有没有用,都在一旁翻飞乱舞,一时间倒是声势宏大。兽妖战将烦不胜烦,也不知自己究竟该防着哪一边、哪一个。
白涯对上的敌手,是提着战斧的修罗。他嘴上说得轻巧,却深知自己的确损耗颇大。况且,修罗的耐力总是比人类好上许多。正因如此,即便他已疲惫,他也要压榨自己每一分残余的气血,最大限度地燃烧,爆发,最快地将对手击杀。
缠斗没有持续太久。双方都是搏命的姿态,修罗嘶喊着,仗着皮糙肉厚,挺着一身刚硬的表皮一下下撞过来。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敌人,一个人类,为什么比自己还要疯狂。除了必要的回避,这人类丝毫不顾伤痛,拼死也要在自己身上咬下一块肉般。
不行,要改变策略。对,要消耗他……
这样想着,他的动作逐渐变得闪躲。这本该是聪明的举动,在如此拼命的战况下,却万分致命。就在他一个侧身的瞬间,战斧旁移。白涯觑见空隙,挺刀劈向他脖颈。修罗毕竟都有一股血性,脖子一梗,也对着他冲撞过去。
他在赌,这个人类就不怕被自己一斧头剁穿胸膛吗?
白涯丝毫不惧。
他的刀比斧子更快,更狠。瞬息间刀锋划过,没有降魔杵的颈项阻碍不了水无君的杰作,就连颈椎,也只是让这死亡延迟了一秒,令中刀者来得及感受到疼痛罢了。
今天第无数次,修罗的沉重身躯,在修罗的殿堂中轰然倒下。女王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已然了无希望的尸首,而她仅存的下属——那个妖兽,也不得不一阵心慌。她先前也受尽了伤,此时打眼一望,虽说阿修罗的王者神勇无比,周遭敌人却实打实是他们的两倍。而那一边刚砍了自己同僚的煞神,这会儿也收了刀,眼看要往这边过来呢。
她惶急地挥拳,击打在陌刀侧面,短暂地逼退面前的女人。随即,她朝女王一声喊:
“王,您坚持住,我立马杀出去为您报信!”
白涯的眼神有些散乱,方才修罗临死一搏,一头闷中了他。此时他胸腹内闷痛无比,气血淤积,不用仔细审视,他也明白自己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他眼里还能看到个鬃毛竖立的轮廓,必定不是自己友人。那影子正在接近,从方向上看,她是逃出殿门。
不能让她喊人进来。白涯咬着牙想。他眼前昏花,拄着刀踉跄追了两步,膝盖一软。
拦住她……
他艰难地拖动身躯,在地上最后爬动几下,终究敌不过一身伤痛劳累。它们如昏暗的潮水席卷蔓延,覆盖眼帘。他头一沉,不再动弹了。
“老白,老白!都说了你别打了,现在是怎么了!”
祈焕气喘吁吁地扭回头,焦虑地吼着。霜月君抽空瞟了一眼:
“伤重,累晕了,无妨……”
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对手,也能被打到两眼一闭,昏厥过去。可惜,阿修罗的体力和人类无法相提并论,兼之有强大的自愈力,这场战斗简直令人看不到尽头。即使他们此刻多人打一个,都算不得不君子,也顾不着了。
“您的刀,既然已在手里,物尽其用也好啊!”祈焕侧身躲过飞溅的碎石,脸上被划出数道淡淡的血印,“霜月君,局面紧张,别犹豫了!”
“是啊,您拔刀吧!不然,也实在是没个头了。”君傲颜也在劝说。
柳声寒闪身避开女王挥来的一击,手中笔杆急促转动。她回头看了一眼几人,轻轻摇了摇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一开口,竟是在为霜月君辩护。
“放心便是。他知道自己该何时出鞘。”
新的一番攻势袭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空档。霜月君替声寒挡下一击,挥动刀鞘,金刚橛与封魔刃两柄神物碰撞,乒乒乓乓好不热闹,让人生怕它们有个三长两短,而主人们眉都不皱一下。那染满了血迹的金刚橛已在这番挥舞下变得干净、明亮,唯有缝隙里残留着属于她的或不属于她的血丝。那的确是如作为钥匙的金刚杵一般精致美丽。
“你们都所言在理,眼下情境,不拔刀,恐怕难以取胜。可就算拔刀,又该砍哪儿?”
霜月君无暇多话,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王能摘下头颅,这个部位看来不是要害。心脏他们自然也试着攻击过,而她身上的伤愈合都太快了,无论攻击哪里,都像没事人一样。
想要给予重创,也许只有像霜月君此刻在做的一样,攻击她的武器,然而……
“就算用来斩金刚橛,我无法保证我的刀刃能将它击碎。毕竟这二者,都是修罗所锻。而且,你们确定,要我把这战神法器毁去?”
“别想了。”
女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甚至放缓了动作,像一种傲慢的宽容:
“就算使孤粉身碎骨,剁为肉沫,劈砍成泥……孤是不死之身,即使你们真能做到,须臾间我也将重塑肉体。”
“如果不破坏法器,我们也许只能试着让她离开人间,回归修罗道。只是,钥匙已毁,不知真正的金刚橛……是否也能做到?”柳声寒说着,看向女王手中的短兵。
“机灵。”两方慢慢拉开距离,暂停了无休止的打斗,各自心中谋算,女王与柳声寒对视,似乎她话语里有什么触动了这位阿修罗,“既然是仿品,当然要仿制彻底。本来,这两柄物件,便都是纯金与修罗道的宝矿共同冶炼的。你们打碎的部分不纯,掺有杂质。劣质的物件,自然不能作为法器。但无所谓——无论你们有何谋划,孤都不打算回修罗道。不该说回去,我本就是在人间降生的修罗,对修罗道,也毫无兴趣可言。而这法器既然选中我,认同我,它就必然与我心意契合。它的一切作为,亦都是在顺应我的想法。我的目标,当然不仅这九天国的方寸之地。”
她张开双臂,望着战神殿的穹顶,神情孤傲:
“这一切,只是个开始。要成此大业,孤自然需要全部的法器。从诸神手里夺宝,确实不易。不过——就在近日,已经有一个妖怪带着夜叉的法器,前来投奔。”
四人听得认真,猝不及防听见这个消息,多少都是一愣。
该死,那蜘蛛精跑得倒是又快又远。他现在在哪儿?琥珀呢?在女王的国库,还是依旧在他身上?还没等他们想点什么,王继续说道:
“原本,你们其余人等,不必葬身此处。”她将目光重新挪回几人身上,“我只需要击败霜月君,获得封魔刃的认可,重新归于我手。只要有了封魔刃,让它在阿修罗的手中发挥出极致的力量……无需等候,孤即可向诸神宣战。雄图霸业,指日可待。”
四眼兽妖一路跌撞,向大殿外奔去。她确乎怀有报信的心思,因而也咬牙忍住伤痛,一心要寻找同僚,把求援的口信送出。
近了,大门近在咫尺。那道光线里还分明有个熟悉的轮廓往里走,兽妖大喜过望,迎上去握住对方臂膀:
“将军,你可算来了!其他人呢?”
“嗯,我刚进来。”君乱酒沉稳地回应,挣脱开来,一手拎着一柄新矛,一手拍她肩背,“我让大家在结界外待命,我先打头阵,探查情况。”
“要亲命了,里头都杀疯了!赶紧的,别看别等了,集结全部兵力,进去支援王去。刚来的那个蜘蛛妖有些手段,快把他也请来!”
君乱酒细微地一动眉梢:“哦?他还不知道?不知道我们这些……”
“他知道个屁。不过是个凡妖罢了!”
君乱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还不至于笑出声来。眼前的这个家伙不也是个妖怪吗?正如先前在台下起哄的人一样,如他以往见过的许多一样……层层鄙夷向来不曾变过,人之中要分个皇宫贵族,分个平民布衣,还要再细分下去。妖怪也是一样的,实力、出身、阵营,都是区分三六九等的工具。优越感在任何种族里都不曾隐匿。
“好。”君乱酒点点头。
妖怪还没来得及问他是什么意思,寒光凛冽的矛尖便从她厚实的后背生生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