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昭王府的时间久了,姜君不禁有些想念她小小的扶月轩。
于是趁着月黑风高,使用她最擅长的方式,翻墙进入了昭王府。
因为太子说她是谋害刘瑾戈的凶手,故扶月轩早已人去楼空,颇有些荒芜的迹象。
姜君站在夜色之下,感叹不已,人是何其渺小,繁华与荒凉,往往都由不得自己。
昨日与韵意等人的嬉笑声还在耳边,今日就空无一人。
听说赵怜已经被许悠悠赶出了昭王府,一个疯疯癫癫的罪臣之女,不配住在昭王府。
而许悠悠自己,则是整日沉浸在刘瑾戈逝去的悲痛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身素服,跪坐佛前。
这些话姜君都是听宫女说的,末了,她们都会感叹一句昭王府许侧妃好一个贞节烈女,只可惜那姜侧妃却是歹毒祸水。
“歹毒祸水”想到这些,只淡然一笑。
扶月轩花架底下的秋千上布满了灰尘,她用嘴吹了吹,然后垫了个帕子,便坐了上去,脚尖触地,轻轻地晃着。
头顶月悬星稀,身周暗香浮动,她闭上眼睛,尽情享受难得的清静。
她到这里还不到一年,没想到就时过境迁,发生了这么多事。
虽然感慨着世事易变,姜君还是忍不住去想许悠悠看到活着的刘瑾戈,会是什么表情。
此外,刘瑾戈看到她,会不会责备她给他下假死药。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清香飘进了她的鼻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跳加速,怦怦跳了起来。
睁眼一看,一身黑衣的刘瑾戈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他低着头,笑吟吟地看着姜君,目光比月色还温柔。
姜君稳住秋千,双手揪着衣袖,小声骂了一句:“你走路怎么没声音,怪吓人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甚是紧张,双颊发烫,不敢直视刘瑾戈。
“你天不怕地不怕,难不成还怕鬼吗?”
刘瑾戈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拉着秋千绳,一手很自然地揽住了姜君的细腰。
脸颊泛红的姜君往另一侧挪了挪,低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我想你。”
刘瑾戈痴痴地盯着姜君,仿佛此次相逢,已隔数年。
一股暖流夹带着欣喜涌进姜君的心坎,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将刘瑾戈的柔情藏入眼底。
沉默半晌后,她缓缓开口问道:“你不怪我给你下假死药吗?我还溜回了瑶州。”
“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刘瑾戈轻笑一声,将下巴搭在姜君的发髻间,细嗅淡香。
姜君抬起头,满是愧疚地看着他,“不管怎样,是我对不起你,你那么信任我,我却给你下毒。”
刘瑾戈握住姜君挠手背的手,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淑贵妃对你的要挟!”
“你怎么知道?”
“先回答我。”
“因你忙着盟约之事,我不想给你拖后腿,且淑贵妃挟持爹娘威胁我,本就是我自己家的事,你那么忙。我不想再给你添乱。”
听了姜君的话,刘瑾戈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目光从姜君脸上移到旁边沙沙作响的树冠上,接着又经夜空转回她的脸上。
“你不必愧疚,因为淑贵妃要挟你一事,从左鹰来找你时,我就知道。”
“你知道?”
姜君诧异不已,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因为你选择了不说,我便不问,干脆将计就计,任由淑贵妃母子以为计谋得逞,但是请出你师父,让他暗中保护你的父母,确保他们万无一失。”
刘瑾戈松开揽住姜君的手,站起身走到一旁,抬头望向扶月轩夜色中倨傲的飞檐。
“什么意思?你和我师父有联系?”
姜君缓缓起身,眉头微皱,一阵晚风吹来,渐起凉意。
”没错,就算你不对我下药,你的父母也不会有事。”
刘瑾戈背对着姜君,负手而立,渐紧的风吹起衣袂,簌簌作响。
“可师父跟我说,他并未找到我的父母。”
随着一些事情渐渐明晰,姜君跌坐回秋千上。
“是我让他那么说的,既然你不愿告诉我,我知道你肯定在想办法,想一个两全的办法,而这个办法便只有让我假死。”
刘瑾戈转身走近姜君,他欲抱她,但看到她眼里的怀疑和愤恨后,手在半途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姜君听罢,只觉心如刀割。
想起老皇帝说刘瑾戈从小就熟识各种毒药,想起来泽阳前,师父让她不要怪他,想起刘瑾戈服下假死药后,万里风种种怪异的言行,原来他们都知道……
“于是你就干脆任我给你下假死药,好让淑贵妃和刘瑾贤上当,以为你真的死了?”
姜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接着自嘲地笑了起来。
“是啊,你从小就识遍毒药,小小的假死药于你而言算得了什么。
可是利用我也就罢了,毕竟我是活该,为什么要置我爹娘于险地!”
她愤恨地盯着刘瑾戈,只觉黯然神伤。
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护爹娘周全,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被自己人算计了。
师父本可以救出她爹娘,却听从刘瑾戈,任她爹娘被困虎穴,更令她十分不解。
满脸愧疚的刘瑾戈张了张嘴,但什么话都没有说,星眸里尽是落寞。
“淑贵妃利用他们,你反过来也利用他们,真是可笑。”
姜君憋住眼泪,冷言道。
说完别过了脸,不去看刘瑾戈。
“对不起,但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的父母有任何闪失。”
刘瑾戈着急地解释道,伸手欲去握姜君的手,但却被她甩开了。
姜君拽紧秋千绳,心内百感交集。
她不想听任何解释,拿父母亲的性命去深明大义,她做不到。
“我师父为何肯帮你?”
刘瑾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记得你跟我说过,叶九与他师兄的青梅竹马有一段过往,我查到了那位青梅竹马的身份与住处。
若叶九不帮我,我便派人将他与那位大婶的过往散播出去。”
说出这些话时,他一直看着院角探向墙外的枝丫。
在夜色中,黑黝黝的枝丫像恶魔在张牙舞爪,钳住他的心口,令他倍感难受。
姜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脸上满是震惊与痛苦。
她没想到自己与刘瑾戈的无心闲聊,有朝一日会被他用来要挟自己的师父。
一阵狂风吹来,散乱的额发撩拨着眼睛,泪水若有若无,在眼眶里晶莹发亮。
她站起身,走向扶月轩的后墙。
“阿君。”
刘瑾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如既往地温柔,只是多了些悲伤。
她没有驻足,也没有回头,而是纵身一跃,消失在院墙之后。
刘瑾戈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只剩高高的院墙,以及院墙上方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