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时间差不多了,林楠和蹭饭的李旬一同出门,到了门口,却见门房正在向内迎一个人,却是才分开不久的李资,李资见二人出门,对门房道:“我和你们家大爷一同出去,无需通报了。”
随即迎了上来,道:“听二哥说请了你一道吃酒,想着反正顺路,便过来接了你一道去。”
林楠微微一笑,道:“倒是有人请客,可惜却不是二殿下。”心下对二皇子更看低了几分,似这等左右逢源的小把戏,实在太过小家子气,全然没有一国皇子的气象,若换了是李资,不是大大方方的上门,便是一封帖子堂堂正正的下到林府。
这般行径,和先前李旭在江南时,一面要仰仗林家在江南的势力压制蔡航,一面又软硬兼施的上门卖好,倒是如出一辙。
李旭包的是一座独院,林楠三个才到院外,李旭便亲自迎了上来,抢先扶住不让几人见礼,和李资李旬二人简单寒暄之后,一脸愧色道:“阿楠,本王实在是无颜见你和三弟,只是这些误会若不能解开,实是如鲠在喉,这才借了紫英的名义请阿楠过来,还望勿要见怪。”
林楠笑道:“二殿下言重了。”
再无二话。
见林楠全无表示,李旭笑容更勉强了几分,领三人进了院子,道:“三弟、五弟、阿楠,请。”
林楠最后一个进门,发现冯紫英和卫若兰皆不在,只一个带着白色面纱身材窈窕的妇人,正从座位上袅袅起身,不由微微一愣。
那妇人轻移莲步上前行礼,声音清脆如莺啼:“奴家见过三爷、五爷。”
便退到一边,一双眇目向林楠望了过来,带着几分得意,几分轻蔑。
林楠微微一笑,若这妇人不是这般做派,他还真想不起她来——当初这位盐商家的四小姐在客栈哭哭啼啼的时候,可比现在娇柔可爱的多了。
她也算有本事,在自己身上算盘落空之后,到底还是自个儿设法近了李旭的身,也难怪见了他要来炫耀几下,只可惜恐怕依旧还是要落空——李旭便是得了失心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介绍他的小妾或外室给林楠几个认识,更何况这小妾的身份还是江南盐商之女。
果然李旭见了她这般模样,脸色顿时一寒,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引了几人落座。
众人中林楠身份最低,只能奉陪末座,黄氏则坐在李旭身边的软凳上侍候。
李旭亲自给几人斟酒,末了起身对李资举杯道:“三弟,这次的事,是我愧对于你,若你还当我是兄弟,就先干了这杯!”
李资只得跟着起身,皱眉道:“二哥何出此言?”
李旭一饮而尽,叹道:“三弟你先别问了,一会自知,总之,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
李资道:“二哥言重了,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对不住对得住的。”也是一饮而尽。
李旭将酒重新斟满,转向林楠,苦笑道:“阿楠,这一杯,算是本王对你赔罪了!”
赔罪?林楠心中冷笑,好一个赔罪,这位二皇子,到这种时候还不忘端着身份来挤兑他,他到底是太习惯了这般做派,还是压根忘了今儿时来干什么来的了?
皇子的赔罪酒,岂是那么好喝的?若是大大咧咧的喝了,便是他林楠轻狂无知,若是不喝,那更是对皇子无礼。但若要让他诚惶诚恐的说上一车的好话,受宠若惊的喝……还不够他恶心的呢!
这位二皇子,八成是见惯了后者,以为一句赔罪出口,他就要感激涕零?
忽然庆幸今儿冯紫英和卫若兰没来,否则夹在中间,不知道要尴尬到哪儿去。
既然决定了无礼,索性无礼到底,含笑把玩着酒杯,仿佛没有听到李旭的话,李旭神色微变,原是虚敬的酒杯伸的更近了些,正要说话,李资站了起来,用手虚拦道:“二哥恕罪,阿楠前儿着了风寒,现还吃着药呢,大夫交代这几日需滴酒不沾。”
李旭眼中的怒意一闪而过:若是大夫真有这般交代,一开始斟酒的时候为何不说,分明就是借口敷衍。
黄氏见李旭脸色难看,娇笑一声道:“林郎好大的架子,连皇子的面子都不给呢!”
林楠淡淡瞟了她一眼,既然知道我摆明了不给皇子的面子,还要当着皇子的面说出来——就这么点脑子,还要学人家挑拨离间,倒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黄氏见林楠依旧满不在乎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而自家主子的脸色冷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心中咯噔一下,低了头不敢说话。
李旬呵呵一笑,将林楠手中的杯子接了去,道:“二哥勿怪,阿楠是真的喝不得酒,临出门的时候,岳父大人还让小弟看着他呢,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跟着来蹭饭……这杯不如就便宜了小弟好了。”
端起来一饮而尽。
李旭深深看了林楠一眼,将自己那杯放下,缓缓坐了回去。
这番举动,摆明了是没将李旬放在眼里,李旬也不生气,耸耸肩自己坐下。
李旭叹道:“罢了。看来今儿不将话说清楚,这酒也喝不下去。”
话音一转,寒声道:“跪下!”
见黄氏得意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林楠顿时无语:你不会以为这一声“跪下”是对我说的吧?我连你家男人敬的酒不喝,还会理他的跪下不跪下?这可不是前世的辫子时代,按律来说,自他封官之后,朝廷中非拜不可的人,就只剩了大昌皇帝一个。
黄氏到底没有蠢到家,见林楠镇定自若,忙回身去看自己主子,却见李旭正面沉如水的盯着自己,吓的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含泪带屈的看着李旭。
李旭恍如未见,对李资等人叹道:“我自认聪明,不想却栽在这妇人手上!”
转向黄氏,断喝道:“贱人!快说,你到底是怎么向江南通风报信的!”
黄氏先是震惊看着李旭,似乎好一阵才听明白他的话一般,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泪如雨下,道:“二爷,您不相信妾身?妾身自从跟了殿下,清白、名声、名分……什么都放下了,什么都不要了,殿下您竟然不信妾身,既然如此,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
话未说完,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噗嗤”声响起,李旬笑的肚子疼,颤着手指着黄氏道:“二哥啊,你带这个妇人来,不会是专门唱戏给我们听的吧?实在太逗了……哈哈哈……”
李旭狠狠一掌掴在黄氏脸上,道:“喜儿已经什么都招了,你要是想和她在刑部作伴,爷我成全你!”
黄氏含泪,声音千回百转:“爷……”
李旭阴测测道:“你想清楚再说话!爷再提醒你一句……阿彩!”
黄氏瞬间惨白了脸,哭道:“殿下,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
刚哭了两声,便被李旭一脚踹翻:“贱人,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这一脚踹的极狠,黄氏好一阵才缓过来,嘴角溢出血丝,她从未见过李旭这般狰狞凶狠的模样,吓得抖成一团,再不敢啰嗦,哆嗦着哭道:“是彩儿跟妾身说,说……”
她怯生生的着看了林楠一眼,道:“说她无意间听殿下说起,林大爷找到了新的制盐的法子,要改革盐政,废除盐商……我一时糊涂,才让她带了信物回去报信,让我爹早做打算,去寻别的生计……”
直到此刻才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再顾不得什么风姿仪态,哭得涕泪交加。
李旭怒道:“胡说八道!本王的确曾打探过盐场之事,但是从未在府中提起过,在别院中更是只字未提!她从哪里听到的?她现在人呢?”
黄氏哭道:“彩儿下了江南之后,就再也没了音讯……呜呜……”
李旭不再问她,苦笑着看向林楠等人,道:“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这次栽的有多惨了吧?在父皇面前告发阿楠之人,和我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南那边,索性直接是拿着我和这贱人的信物去的!那个叫彩儿的贱人,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当初林楠听说盐商也插手之后,便想到大约是盐场之事泄了密,如若不然,他林家早已离开江南,再不管盐税之事,那些盐商又不是不知道他爹的厉害,得了失心疯才会主动招惹他们,还胆大包天的救下了耶律良才,并指引他去抓自己。
只是林楠也没想到,刚一回京,就得到了相关的线索,按李旭的说法,他是被人算计,有人拿了他和黄氏的信物,去联系江南盐商,做下这些事,再加上京城告发林楠的又和他沾亲带故,若是查下去,这勾结外族,陷害朝臣,甚至戕害兄弟的罪名,就牢牢扣在他头上了。
林楠依旧不说话,李资问道:“那彩儿又是何人?”
李旭喝道:“贱人!还不回话!”
黄氏颤颤道:“彩儿是妾身在庙会上救的,当时她正被几个恶少调戏,妾身实在不知道她,她……”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只能呜呜的哭个不停。
李旭苦笑,望向林楠,道:“我知道便是说了,阿楠也未必会信我,阿楠不妨把这贱人带回去亲自审,要杀要剐,全凭阿楠一句话。”
黄氏啊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望着李旭,喃喃道:“爷……”
林楠笑笑,道:“殿下的话,下官怎会不信?”
又道:“还请殿下恕罪,下官今日方到,实在有些乏了,想……”
李旭歉然道:“是我不该今儿就打扰阿楠,阿楠回去好生休息吧!这个贱人,我另派人将她送到府上去……”
林楠笑道:“一事不烦二主,这妇人既是殿下送给下官的,那就烦请殿下替我将她送去刑部好了。”
李旭脸色一变,道:“阿楠还是不信我?”
林楠笑笑,道:“殿下的为人,下官再清楚不过,岂能不信殿下?只是这妇人既然犯下的是勾结外族、刺杀皇子的大罪,下官一个区区的翰林院编纂,如何有资格过问?自然只能送去刑部了。”
说完并不等李旭答话,起身告辞。
李旬跟着起身道:“我送阿楠回去。”
李资亦道:“我也乏的紧了,就此告辞。”
三人一同出门,剩下李旭一人,看着满桌未曾动过分毫的山珍海味,李旭只觉得胸中的郁气堵的他整个人快要爆炸了一般,咬牙一把掀了桌子,在黄氏的尖叫中,揪着她的头发将人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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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府,林楠见时辰还早,便去见了林如海,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林如海笑笑,道:“信了?”
林楠微微沉吟片刻,道:“二殿下向来不是很识大体,他纳了黄氏,除了因为黄氏温柔美貌,更多只怕是看中了盐商的身家……是以向盐商透露出盐场之事,他是做的出来的,但是和耶律良才勾结——我觉得他没那个胆子。”
林如海轻笑一声道:“拉个女人出来做替死鬼,咱们这位二殿下还真不讲究。”
林楠愕然道:“父亲是觉得盐商之事的确是他所为?”
林如海淡淡道:“刑部现在还在审右都御使,耶律良才陛下下了令,不许人过问……是以知道此事和盐商有关的,不过你我数人,按李旭的说法,他无辜的很,那他怎么就知道黄氏泄露盐场之事,和河道上三殿下遇刺有关?”
“更何况现在在江南查盐商的,就只有我的人和陛下的人,知道我快要查到二皇子头上的,只有盐商自己——他若和盐商没有联系,焉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来一招弃车保帅,自证清白?”
林楠摇头道:“但若此事当真是他一手策划,他不可能不知道耶律良才中计之事,那右都御使就不会一头栽了进去。我看这位二殿下,八成是被人利用,做了人的马前卒了。”
林如海点头不语。
林楠耸耸肩道:“其实二殿下来这么一出实在没意思的很,便是盐商之事和他全无关系,也有右都御使在陛下面前密告在先——莫非他以为,他喊一声冤枉,说自己只是被人利用的马前卒,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吗?”
笑笑道:“他怎么就不明白呢?对被他攻击的人来说,他到底是马前卒,还是骑马的将军,又有什么区别?”
他记得前世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的极有道理:老鹰小鸡,炖在锅里都叫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