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铭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历史事实。
崇祯朝覆灭之后,南明内部最大的隐患,就是失去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继承人。
本来就面临强敌,内部还纷争不断,几次大好的局面,都因为内斗而崩坏。
从福潞之争,到唐鲁之争,到桂唐之争,就是因为谁也不服谁。
按着封建法统轮序,在崇祯自缢后,本该是皇太子即位,可是皇太子没有到南京,大臣便只能根据血统亲疏,来找一位藩王即位。
当时最有资格即位的是福王和桂王,不过桂王远在广西,远离王朝中心,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需要早定大统,以定人心,所以时间上来不及。
南京诸多臣公理应立福王为皇帝,可是在江南拥有强大势力的东林党,担心福王登基后,清算东林党曾经阻止其父老福王做太子的事情,便捧出了一个潞王来争位,首开统序之争,带坏了风气。
为此东林党不惜污蔑福王,在福王登基后,依然弄出童妃案、北来太子案、大悲案动摇弘光的法统,使得弘光的地位始终不曾牢固,分了天下之心,也使得弘光朝廷的精力被内斗牵制,以至于毫无作为。
本来弘光登基后,明朝最容易重新确立一个中心,可惜被自己人给破坏了。
弘光拥有血统优势,是法理上的继承人,他在登基后都遭受质疑,那其他血统疏远的藩王就更加不用说了。
这种情况使得,任何一个藩王登基,地位都会不稳。
如今,东南之地便是唐、鲁并立,天有二日,国有二主。
虽说隆武登基在前,鲁王监国于后,按法理,鲁王理应退位归藩,使明朝至少在名义上实现统一,但无奈隆武帝血统太过疏远,而鲁王朱以海黄袍加身,想要退下也不情愿,况且拥立鲁王的大臣,也不愿放弃“定策”之功,担心入隆武朝后不受重用,便逐渐形成唐鲁之争的局面。
如果隆武帝威望高,或许能压鲁王一头,但是大家都是疏藩,谁也没有绝对优势,而中国自古以来,绝不允许国有二主的局面,那唐鲁之间走向对立,便是必然。
改变江阴一城的命运,已经不容易,而要改变唐鲁两大大势力的关系,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不做点什么,那局势便会按着原来的方向发展。
唐鲁两藩会因为忙于法统之争,错失清军主力被江南义军牵制,收复失地,招募军队,巩固根基的机会。
届时清军镇压了江南义军,大举南侵,唐鲁都无准备,而因为抱有门户之见,十万清兵南侵浙东,隆武朝廷必不增援,坐看鲁王战败。
最后浙东一失,幡然醒悟的隆武朝廷才知唇亡齿寒,可已经来不及,又被清军击败。
这就是原来的轨迹,让赵铭感到气愤,心中又有一股无力感。
其实江南义军打了三个多月,鲁王横扫浙东后,完全有能力趁势收复余杭,但是浙兵却止步于钱塘江岸。
赵铭的话让几人心头一凛,此前南京朝廷就是因为内讧而亡,要是唐鲁相争,清军又趁机南下,恐怕情况真不容乐观。
毕竟即便唐鲁联合,也未必是清军的对手,要是唐鲁相争,肯定会被清军各个击破。
在座的众人,都不是朝廷大员,明知道多铎将率领十万清兵南下,可是却并没有什么办法来改变。
这时郑森一阵沉吟,忽然开口道:“阎公、陈公,博安,到舟山后,我立刻就回福建,劝说我父,看能否影响朝廷,抛弃门户之见。”
陈明遇眼前一亮,沉声道:“郑太师是朝廷重臣,要是大木能说动郑太师,朝廷那边应该没有问题了。”
郑芝龙扶持隆武皇帝,就是一桩生意,名字叫做奇货可居。
想要说服郑芝龙,赵铭觉得希望不大,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大木你回福建,作用确实比留在此处,要大一些。”
阎应元显然也赞成,“大木,清军实力不容小觑,我等只是与刘良佐一众叛贼交手,形势便如此艰难,要是奴酋多铎领十万八旗南下,那情势便更加不容乐观。你回到福建后,务必要陈述厉害,上达天听!”
郑森点了点头,遂即问道:“森走后,诸位有何打算?”
众人刚出江阴,哪里能有什么打算,阎应元道:“先在舟山安顿下来,等了解局势后,再做打算。”
郑森微微颔首,又问道:“鲁监国这边如何劝说?”
众人与鲁监国并没有关系,也没有门路进见鲁监国,哪里有什么办法劝说。
阎应元等人一阵沉吟,赵铭却大声道:“多铎南下,鲁监国首当其冲,届时最急之人就是鲁监国。若是福建能发兵支援,浙东求之不得,鲁监国这边我去说。”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在外禀报,“阎公,船队到了崇明,将要出海了。”
于是一群人出了船仓,站在船楼上,看着船只远离大陆,心中伤怀。
陈明遇一阵叹息,“今我等出海,却不知几时能重返故乡,复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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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县外的水寨,战斗已经结束,孔有德连续攻击三日,眼看着将要攻破水寨,水寨内的义军却连夜坐船,进入了太湖,让清军只能望湖兴叹。
这一战,清军打得极为郁闷,付出巨大伤亡,填平了义军工事,刚要玩命,义军却溜走了。
这让孔有德极为郁闷,不过清军也并非没有收获,尼堪的尸体,总算是被抢回来了。
清军营帐内,孔有德一脸愁容,帐中摆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王爷,乱民下手太狠,要是这么送回去,恐怕朝廷会震怒,甚至可能牵连王爷。”部将孙延龄倒吸一口凉气。
孔有德一脸郁闷,“那本王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帐外忽有士卒禀报,“王爷,贝勒爷到了!”
孔有德闻语一惊,忙挥手道:“快~快~拿布盖起来!”
护兵刚将尼堪的尸体盖住,帐帘便被挑开,一脸阴沉的博洛遂即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