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治二年(历史上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年)的正月,大宋朝堂之上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君臣都在等待北方的消息。
正月初六,赵佶下诏,以容妃嵬名明霜、嵬名明雪为德妃,婕妤聂元奴进容妃。初八,应二相之奏,毁掉京师淫祠一千零三十八处。
淫祠者,不在官方祀典之中的祠庙也。信仰不一,本为平常,然民之愚昧,邪教丛生。宋时湖南湖北之地,便有盗杀小儿,以祭淫祠,谓之采生。两湖、江南一带“棱睁鬼”淫祠曾盛行一时,以人为祭,惨祸无数。
正月二十九,赵佶再次下诏,令百官三省吾身,磨励名节。三十日,下诏,任命郑皇后之父,太子少师郑绅为开府仪同三司。
正月的大辽东京道,仍然是冰天雪地的景象。
天祚帝携临幸鸭子河,召境内外千里内生女真各部首领朝觐。
大辽对女真人一直深怀戒心,并“分而治之”,强宗大姓均被迁至辽东,编入辽籍,谓之熟女真。较弱的留在粟末水以北、宁江州以东,谓之生女真。
辽人一直对生女真残酷压榨,便是怕他们发展壮大起来。
完颜部利用为辽人维持鹰路畅路崛起后,辽国朝廷屡次想将之迁入辽籍,一直被完颜部以各种借口推脱拖延,辽人自然也有警觉。
二月初十的清晨,身着墨绿色衣服,腰佩刺鹅锥的猎手从各个营帐涌出,大部分人带着链锤与扁鼓,拿着鹰食,来到鸭子河的冰面与岸边,相隔五七步排开站立,蔚为壮观。而少部分人分散去寻找天鹅所在。
天祚帝身着狩猎用的貂裘,在新任北枢密使萧奉先等人的拥簇下,来到阵前耐心等待。
未几,有人发现了天鹅所在,举旗示意。
天祚帝眯起眼睛看着那处,挥了挥手,猎手们开始敲响扁鼓,一是把天鹅惊飞,二来也能让海东青打起精神来。
鹰坊子弟阿息保将鹰坊精心挑选的一只重达十余斤,高一米,头尾皆白的海东青上前献给天祚帝,请圣上亲手放飞。
天祚帝让海东青停在自己左臂,稍一抚摸,扬臂呼啸,那海东青一声长唳,展开长达两米的双翅,瞬息冲上青冥,几不可见。
稍倾,海东青似是发现天鹅,自上而下,快逾闪电,以利爪抓住天鹅的头颈,相互争持中,鹅羽纷飞,天鹅不支被擒坠落下来。
自有猎手上前以刺鹅锥刺死天鹅,取出脑浆喂食海东青。
阿息保上前取来天鹅进献。
天祚帝取下些羽毛分赐大臣们,这是难得的荣耀,大臣们谢过圣恩,纷纷将鹅羽插在头上。
这只天鹅将会被天祚帝用来祭祀祖先,随后群臣唱歌跳舞,饮酒狂欢,举行盛大的头鹅宴。
阿骨打随着乌雅束等部落头领在远处观礼。看着天祚帝在那庄重的祭告祖先,阿骨打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如这天气一般,令人生寒。
“阿骨打,你要忍耐,小心行事。”乌雅束回头见他神色,小声提醒道。
祭祀完毕,便有内侍前来召众人赴头鹅宴。
酒过三巡,天祚帝借着酒意令女真各部首领挨个起身,上前跳舞助兴。
天祚帝君臣、后妃贵妇见那些首领踉踉跄跄、兢兢战战的狼狈样子,不由哈哈大笑,快活异常。阿骨打见了,心中更加恼怒,却见天祚帝身后有一妃脸有忧色,并无半分欢意,暗暗称奇,日后才知是天祚帝宠妃萧瑟瑟。
众人心中怨怒,却又不敢表露,只得怀着憋屈依次献舞。
乌雅束拉着阿骨打站起,准备离席。
阿骨打挣脱乌雅束,单手行礼,屈身说道:“尊贵的天祚皇帝陛下,阿骨打只会狩渔打猎,从不跳舞,还请恕罪。”
此语一出,满场皆寂,举座无言。
天祚帝微眯着眼睛,只见那女真汉子高大威猛,浓眉浓须,目光顾盼之间,自有桀骜之气,心道:“好一个汉子!”
天祚帝视而不语,乌雅束急上前跪拜请罪求饶不止。
“前岁南朝的皇帝写信给朕,说是完颜部一定会反,去岁又派人来跟朕说,完颜阿骨打会是我大辽的心腹大患,并愿意每岁增加十万岁币,只为要朕取了你的人头。阿骨打,你说朕该如何?”
阿骨打见皇帝的禁卫刀已半出鞘,弓手已然弯弓搭箭对准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辽人皇帝这时要把南朝的皇帝扯进来,但辽人皇帝分明动了杀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张时刻,天祚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南朝皇帝想让朕杀了你,好让我大辽与你们女真人打起来,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朕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穿这么幼稚的把戏。鹰路不平,还需你完颜部好生维护。你不会跳舞,那便不跳,陪朕喝下此碗酒吧。”
阿骨打松开握紧的拳头,端酒谢恩,一口而干。
坐下时,才发现一身冷汗,浸湿内衫。
头鹅宴后,各部落呈上进贡之物,各自返程。
“乌雅束,你说耶律延禧的话有几分可信?”
两兄弟纵马而行,将随同来的族人甩下老远。
“不好说,可能是假的,又像是真的。不管真假,都会影响到我们与南朝人的关系。以前我们私底下用战马与南朝交换粮食、铁等紧缺物资,各取所需。现在心里总难免嘀咕,怕是要有三分戒备。辽人与南朝战事方平,若来日再起,南朝约我们联手对付辽人,我们可敢相信?”乌雅束说道。
无论真假,这都会是扎上女真人心头的一根刺。
阿骨打沉默半晌,认真说道:“与南朝正式打交道,尚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了,暂且不管。回去加紧备战,我估计耶律延禧很快就会动手。”
“他刚刚当众说放过了你,应该不至于这么快翻脸吧?”乌雅束见阿骨打说得郑重,有些迟疑。
阿骨打眯起眼睛,说道:“正因为是当众,他才暂时放过了我。不管南朝有没有掺和进来,他让我们跳舞都是辽人正式的试探,而我加以拒绝,也是一种试探。辽人对我们早有戒心,只是看彼此谁先失了耐心,抢先动手。”
“辽人家大业大,要动刀兵,自然顾虑重重,加上他们骨子里还是瞧不起契丹人以外的任何人,盲目骄傲,才看不清自己的敌人。”阿骨打笑道:“这就是我们完颜部能安然发展到现在的原因啊。”
阿骨打掉转马头,扬鞭北指,大声道:“虽然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我们女真人早已经不用再惧怕任何人了。辽人想战,那便战!女真人的血泪已经流得太多太久,女真人的怒火与仇恨足以将辽人焚成灰烬!”
注:史载,政和二年,阿骨打于鸭子河头鱼宴拒舞,引天祚帝杀机,为萧奉先所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