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再次下诏,允各地上疏言事,指摘新政得失,又于垂拱殿开七日廷议,逐项辨论新政得失,为求公论,太师蔡京避居府中,官家赵佶暂不临朝,由当值起居舍人、起居郎悉予记录,报呈御览。
中国历史上的变法,除了商鞅变法,似乎都陷入了某种魔咒:不是昙花一现,就是反复无常。
这当然是因为既得利益集团的力量过于强大,也有历史底蕴的惯性带来的思想固化难以改变的缘故。前一条大家都懂,后一条举个简单的例子:清初的留辫与清末的去辫之争。
少年时代学历史,说王安石变法因太过超前,触动守旧派与反对派的利益,没有得到皇帝坚定的支持,才失败,也最终导致北宋灭亡。
又有人说,北宋灭亡的罪魁祸首就在于王安石变法与新党,所谓变法,实质为与民争利,初衷为解决三冗问题,最后反而让冗官冗费问题更为严重,百姓也负担更重。南宋一朝君臣主流观点均如此,而后世历史学者汪圣铎等人更直言,王安石这种人只是“财臣,聚敛之臣”,谈不上改革家。
赵佶对经济学一知半解,不过些皮毛罢了,而且在一个历史底蕴深厚,守旧思想严重的社会,突然开展大刀阔虎甚至是超前的改革,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无数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仅靠极个别的人来推动一场引发深刻社会变革的改革,就便是在后来君主独断专制的明朝都举步维艰,难以为继,更遑论君权大受限制的宋朝。
现实就是现实,靠着一点经济常识就幻想能在宋朝旦夕之间大展宏图,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平稳的政治是什么?说穿了,无非就是各个利益体通过不断的调整与交换到达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需要多次反复才能达到。
在和平时期,要骤然进行一场巨大的利益再分配而不引发动荡,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一旦与大多数官员走到对立面,不说明面上的反对,单单阳奉阴违之下,政令能否畅通,会有几分效果?
历史上,为什么往往朝代新立,政治清明,民众安乐。那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被打烂了,既得利益集团不复存在,蛋糕可以重分。统治者为了保住分蛋糕的权力,自然要考虑方方面面,大鱼小鱼虾米都有得吃。
人性是贪婪的,所以有权力分蛋糕的人会不断伸出触手去拨弄别人的蛋糕,然而蛋糕只有那么大,皇帝的不能动,甚至还要多占,那只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大鱼又不能将小鱼吃光,因为小鱼也有分蛋糕的权力,所以大家只能去吃没有分配权的虾米。虾米走投无路,只好掀桌子。
历史便是这样的周而复始。
太平盛世之时,在虾米还有活路之前,虾米不会去掀桌子,皇帝只要能稳住最大的蛋糕,肯定只会想稳住这个蛋糕别被人掀了桌子。看着有人想掀桌子,就得想办法匀点蛋糕过去稳住,这便是改革。但你去分别人手中蛋糕,别人自然不乐意,分得少,想着你是皇帝也就忍了。你下手太重,尽管你手中有刀子,别人就会跟你说:别太过了。软硬你都不听,那对不起,别人在桌边直接飞脚掀桌子,大家都别吃了。
南宋君臣为什么会认为王安石变法、新党葬送了北宋?其实很简单,王安石变法是将天下财富聚于国库,又稍让利于虾米,从大鱼小鱼手中抢蛋糕,结果大鱼小鱼都不干了,不仅多抢了虾米的,还合伙将王安石分蛋糕的权力剥夺了,到了蔡京,纠集了一伙大鱼,去吃其他大鱼小鱼虾米,吃完再吐出来一点给一部分虾米(福利制度),大鱼小鱼虾米自然不干,便掀了桌子(方腊起义),结果蔡京是一伙大鱼,没掀成。在掀桌子的过程中,外面的鱼发现这群大鱼与自己一比,不过是群草鱼罢了,便跑过来抢了蛋糕就跑(方腊起义之时,因镇压起义,宋未按约定攻辽,以及其后一系列事件,让金看穿大宋虚有其表,始有靖康之变)。
赵佶最近一直在认真研究过王安石变法,平心而论,便是放到后世看,也有一定科学性,而且国库财富增加明显。
但结果呢,旧党大肆攻击,地主官僚怨憎,而老百姓呢,对他全是谩骂,把自家养的猪唤作“王安石”,甚至持棍棒聚于驿站,准备“打杀了他,分而啖之”。
一句话,国富民穷,天怒人怨。
而后来的吕惠卿、章惇、蔡京、王黼,假托新法之名,又无王安石之德,只讲投机取巧,升官发财。
为什么王安石变法与新党反而葬送了北宋?从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赵佶便一直在苦苦思考这个问题。
要做一个有作为的皇帝,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些,至少不要让历史悲剧发生,内政终究是绕不开的。
但这也是最难的,也是赵佶最头疼的,所以一拖再拖。
但还能拖多久呢?赵佶叹了口气,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虽然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但毕竟要化为清晰的条理尚需时日。
所以他下诏,言者无罪,让天下人来辩。
七日廷议期间,赵佶于廷福殿相继召何执中、邓洵武、吴居厚、徐积、宗泽、张康国、沈畸、刘逵等人单独问事,又有郑贵妃奏请,官家圣人允准,宴赵居中于延福宫琼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