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军户在后世许多人眼里,几乎成了奴隶的代名词。
然而实情并非如此。
太祖皇帝虽然对功臣十分凶残,但是对于那些跟随自己打天下的士兵却十分优待。全国土地有一半是归入卫所,用来养军。军户的前三代人,的确也要兼顾服役和耕种,算是比较辛苦,可是与同时期的民户——尤其是承担惩罚性赋税的苏松民户而言,绝对是轻松的。
而且军户的好处不止于此,每户只要出一个男丁承袭军职,其他子弟随便想干嘛干嘛。要进学,则有进学名额;要充吏,也有定额——国初时能当吏员可是大好事,因为科举、学校制度尚未完善,国初掌权大佬多是吏员出身。
洪武元年正月颁布的《大明令》中,有条款可为佐证,便是:“民户(亦)不得诈称各官军人贴户,躲避差役。”
经过三十年的司法实践后,《大明律》颁行天下,其中明确规定:“凡军民、驿灶、医卜、工乐诸色人户,并以籍为定。若诈冒脱免,避重就轻者,杖八十……若诈称各卫军人,不当军民差役者,杖一百,发边远充军。”
充军的军可不是军户,那才是真正的奴隶。
宣德朝,有侍郎张信,乃是英国公张辅的堂兄,以副部长的高位,走后门调入武职,担任一个卫的指挥。由此可见国初时,武职所受的优待是多么令人钦羡。
随着国家形势变幻,右武尚功转成了右文尚学,为了出人头地建功立业而转入军户的现象渐渐绝迹,而百姓为了躲避差役充入军中的现象却越来越多。这直接导致军户实力大增。但卫所的战斗力却不停被稀释,以至于到了嘉靖年间只能舍弃卫所不用,开征募兵。
虽然兵是募兵,但是军官却仍旧是卫所世袭。要想领兵,必然是世袭的军官。也就是说。像徐元佐要是想领兵打仗,而不是去被剥削,那他只有通过武举,或者投个好胎。
这种情形之下,康彭祖的出身就格外占有优势了。
“大兄秉政当国,苌生兄镇守一方。小弟沟通有无,为二位兄长之助力,岂不美哉?”徐元佐笑道。
徐元春微微皱眉,担心康彭祖未必能接受这个提议。
如今已经是隆庆朝了,从正统年间开始的重文轻武之风至今。足足刮了一个多世纪。像康彭祖这样家中豪富,自己又有学识,怎会甘心从军?一旦从了武职,要想转回文班可不容易。
徐元春又想了想,暗道:何止不容易,我简直想不出有此先例。
康彭祖显然更难接受军官的身份,然而却又没有底气直接反驳徐元佐,轻轻敲了敲额头。道:“你只道我是军功之家,其实未必如你所想。我帮你理一理我家世。”
他道:“国初,我家祖茂才公从龙有功。战功赫赫,得封蕲春侯。因为与中山王北伐,殁于关中,太祖皇帝追封蕲国公。国公有三子,长子铎公,承袭蕲春侯。后与丽江王(傅友德)征云南,英年早逝。追封蕲国公,其长子渊公。袭蕲春侯,后以罪除爵,直到弘治年间,这一支方才恢复了一个千户。”
“茂才公次子鉴公,袭广西都指挥使,后来也就断了消息。”康彭祖道:“我家乃是茂才公三子镇公后裔,而镇公其实并未有封爵,直到成化年间,我祖上因功得了金山卫指挥佥事,后又有一房得了南汇嘴千户所千户的世职。”
康彭祖自己脑子里捋得更加详细,只是挑了大略道:“军户不能分家,每代只有一人袭职,所以我曾祖父时候就移居上海县城,开了个车马行,又开了牙行,由此发家。虽然与金山康、南汇康都是一家,但是远离军中已经三代,要想承袭职位哪里那么简单?”
“可以买么?”徐元佐尚不死心。
“可我只会吟诗作对,哪里懂得行军作战?”康彭祖两手一摊,满脸无奈道。
“行军作战其实是最简单的事,只要有得力干将左右参谋策划便是了。”徐元佐道:“到时候苌生兄只需写下‘单于夜遁逃’的千古名句,自然就是我朝儒将之首!”
康彭祖一愣,心中略起了心思:纵观国朝才子之诗,我恐怕排不进前十;若是从武将论,作诗比我强的,大约也就只有戚南塘(继光)了吧。
徐元佐看出了康彭祖的犹豫,连忙再进一功:“非但诗才能胜苌生兄的不多,恐怕书法上苌生兄也能排进前五。”
“哈,论说书法,能胜过我的大约也只有戚南塘。”康彭祖仰头一笑,浑然不觉得自己被徐元佐带进了沟里。
徐元春知道康彭祖酒色诗才是有些底蕴的,但机心城府却根本比不过自己这个弟弟。他有些不忍心看康彭祖被卖了还不自知,道:“从军之事倒是不急,苌生明年照样下场,若是科场不济,再说从军之事。”他又对徐元佐道:“若是需要军中助力,到时候再寻一个可靠的也无妨。”
徐元佐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却道:咱们这个核心领导层就是最大的股东,你引入的人越多,那分红的人也就越多。能尽量压榨,为何不压榨一番呢?更何况大明在未来五十年都是绝对战胜国,跟着打顺风仗就行了——直到五十年后的萨尔浒才会败一场,即便那时也轮不到你出征了呀。
“元佐,你这边可还有安排需要我们相助的?”徐元春又问道。
徐元佐想了想,道:“我这边最大的缺口只是人才。”
徐元春点了点头:“家中奴婢之人,你若要用的,尽管调拨便是了。”
徐元佐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的人才,乃如元帅座下的骁勇之将,非是承欢侍宴的奴仆之人。而且数量也要极多,非三五人就够用的。唔,对了,大兄,家中可有靠得住的小奚奴?”
“小奚倒是无妨,回头便给你调个过来。”徐元春又道:“你说的那些骁勇之将,打算从何补来呢?”
“一者是在市上寻觅,有才能出众的掌柜、伙计,厚币卑辞挖些过来。”徐元佐想了想,又道:“只是这种人可遇不可求,所以还是要从少年培养。我与朱里陆夫子有约,但凡进学无望的少年,便传授算术,送我这儿来学习经营。”
徐元春道:“看来此事也只有靠你自己了。”
康彭祖也道:“看来三人之中,元佐最为辛苦。”
——谁让我投胎本领弱了点呢!
徐元佐微笑道:“正是天将降大任于我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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