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州城,某处酒楼包厢。
温炉热酒,轻烟袅袅。
轩窗边缘,有位青年俊彦抬眼远眺。
他喃喃自语地道:“死了两位真人,这下你们该下场了吧。”
他举杯轻饮,心满意足地走向暖阁。
一阵调笑娇羞声传来,‘厮杀’便渐渐臻至白热化。
良久,骤雨初歇。
一道慵懒声音响起:“殿下,您那位哥哥,究竟何时来啊?”
那青年轻笑一声,轻唔了一声,悠声道:“他啊,早来了。”
女子惊呼,“不可能,为何我春秋堂丝毫不知?”
那青年低低一笑,“因为你的注意力都在孤王身上啊。”
“讨厌~”
狂风暴雨又至。
.........
沁州,东城。
呼呼声响起。
赤红漫天,一股骇然威压在悄然酝酿。
天心颜容沉凝,“玄煞绝地阵气息开始扩散了!”
沈光胤目光冷冽,姿态高高在上,漠然道:“这与你我何干?”
天心冷冷瞥了他一眼,“别忘了,你现在还在为他效力。”
道完,便朝着刺史府衙追去。
刺史府。
病榻之上,夏侯淳闭眼调息。
旁侧有柔媚女子恭谨伺候。
少许,夏侯淳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缓缓睁开双眼,目中掠过一丝精芒。
环视一周,却面容一怔。
只见左侧床榻边缘,正有一道娇柔女子凝视着他。
女子身形削瘦,肌若凝脂,娇嫩双脸泛着晕红与粉霞。
双髻高俄,镂空挂珠玉簪横亘在上。
飘逸的青丝随风拂动,在织有姚黄牡丹与飞鹤的蜀锦厚披风上倾泻而下,如同黑色瀑布般飞流直下。
内罩白芷色泽的苏织内衫,通体富贵却不显臃肿,气质柔媚却不显羸弱,如傲骨雪梅,于寒风中凄立,犹面不改色。
少女眸子露出一丝探究,黛眉施粉,滑腻鼻尖之下,则是一张樱桃小唇。
不过因其薄唇紧抿,稍显冷淡与惊艳。
适时,两双目光在空中猝然碰撞。
夏侯淳心中一跳,似有涟漪泛起。
而对方那道目光也似受惊的小兔般逃开,紧抓着衣衫边角,似乎有些紧张。
夏侯淳莞尔一笑,“原来灼文已然安然无恙,那本宫便放心了。”
女子正是宋京嫡女,宋灼文。
之前慕容烟与方熙柔联手,将那‘相思咒’解除后,宋灼文便陷入昏睡中修养。
足足睡了半日才醒来。
后来获悉是太子等人救了她后,而且又为平叛杀贼而陷入昏迷后,宋灼文便自告奋勇,亲自照顾夏侯淳。
闻听夏侯淳声音后,宋灼文鼓起勇气,抬眼凝视夏侯淳,犹豫了下,声若蚊音地道:“你,你真的是小淳哥哥?”
小淳哥哥?
夏侯淳脑中涌现出一段画面,似乎正是关于童年的模糊记忆。
他暗自瘪嘴,要不是知道你这丫头的脾性,我还真有可能被你这楚楚可怜的柔弱姿态蒙骗了。
他轻笑一声,半是戏谑半是调笑地道:“未曾想到,当年那个追着我跑的小丫头,已经出落的越发水灵了,啧,亭亭玉立,秀色可餐呐。”
宋灼文大松口气,似乎确认了夏侯淳的身份。
她翻了翻白眼,轻哼一声后,把小手背在身后,挺了挺不太壮观的小胸脯。
行至床榻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夏侯淳,敲着下巴,喃喃自语地道:
“不对啊,我记得当年你胆子很小啊,怎么才几年不见,你就性格大变了呢?”
夏侯淳心中一个咯噔,他脸上不动声色,哼哼两声,“怎么,许你害相思病,就不许我脱胎换骨?”
宋灼文桃红粉颊有些发烫,她羞恼地横了他一眼,几乎脱口而出地道:“好哇小淳子,反了天了,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想讨打不成?”
夏侯淳情不自禁的嘬牙,暗自头痛,他从记忆中发现,由于宋京当年行走南书房的缘故,宋灼文也时常串门,她与原身夏侯淳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算两小无猜。
而且貌似原身还饱受宋灼文‘欺凌’,在她的教唆下,什么夜逛金銮殿、偷上摘星楼、潜探西液池以及摸爬太庙等‘丰功伟绩’,都有他们俩人的份儿。
当然,除了他们二人,自然还有其他的皇子伴读。
譬如萧氏两位公子、张延寿家的一位混世魔王以及东靖首辅张相家的那位‘巾帼英豪’等,都是当年的皇宫常客。
只不过随着靖帝雄心渐熄,二圣临朝时日渐长,皇宫也渐渐变成禁宫。
事随事移,物是人非,从当年的亲密无间,到而今的形同陌路,不过短短几年而已。
宋灼文忽然抿嘴,颦眉凝视夏侯淳,“小淳子,你当初为何会....?”
夏侯淳含笑回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会宫变是吧?”
宋灼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硕大的黑眼珠闪烁着狡黠与聪慧,她嘿嘿一笑,满是好奇的看着他。
这个话题很私密,也有些忌讳。
倒是夏侯淳不以为意,做都做了,难不成还怕别人说不成。
他起身下榻,宋灼文连忙服侍她整理衣冠,笼袜穿鞋。
夏侯淳抬眼凝视近在咫尺的宋灼文,柔柔一笑:“这是我跟掖庭那位之间的纷争,与你们无关。”
宋灼文心思玲珑,一针见血地指出道:“我曾听到这样一个词,唤作‘牝鸡司晨’,说的是那位娘娘意欲以女儿之身,履极登位,继承大宝,不知是真是假?”
夏侯淳目光复杂,轻轻一叹。
他犹豫了一下后,轻声言道:“此事在太康早已路人皆知,只是那位手段隐晦,并未宣之于口,不过你和宋师傅万万不可牵涉其中。”
言外之意,不管万宁宫那位意欲如何,与你们无关,别牵涉其中。
说完便欲向外走去。
东城还有玄煞绝地阵的阵基柱子深埋地下,未曾被彻底解决,他还需要将其挖出。
宋灼文深吸口气,“殿下为何不向我爹爹求助,倘若有我爹助您一臂之力,朝中文臣定有不少人愿意支持殿下的!”
在外听了一会儿墙角的宋京嘴角抽搐,额头有些发黑。
这妮子还没嫁出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枉我这几年省吃俭用,抠抠索索挤出官银俸禄也要给你治病看医。
随即他醒悟过来,脸色难看的吓人,这妮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
向当事人询问宫变的感想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怂恿他再来一次?
你当这是闹着玩儿啊。
他当即吹胡子瞪眼,正要气呼呼推门而今。
不料屋内忽然传来一道轻咳声,他的脚步当即戛然而止。
夏侯淳瞥了一眼门外,嘴角翘起,似有一道似笑非笑之色掠过。
他轻咳一声后,一脸无奈,瞅了瞅朝宋灼文不依不饶后,便义正言辞地道:
“灼文妹妹,我现在真的安分守己了,而且向我父皇保证了,日后绝对不会再谋逆造反,此事就此打住,勿要再提。”
宋灼文咬住唇瓣,直视夏侯淳,“那你甘心么?”
夏侯淳摆手道:“这不是甘不甘心的问题,而是要不要脑袋的问题。”
他语气一顿,沉声道:“何况而今大靖党争之祸蔓延,已有一发不收拾之兆,我作为堂堂太子,岂能再火上浇油?”
宋灼文却眼神一亮,兴奋地道:“也就是说,只要党争一去,你就愿意奋力一搏?”
夏侯淳嘴角抽搐,额头上浮现几条黑线,没好气地道:“我说你这丫头好端端日子不过,怎么总想着造反啊。”
他弹了弹宋灼文病态白的光洁额头,“怎么,你就这么想要我死?”
宋灼文低下头去,埋首入胸。
夏侯淳笑了笑:“行了,今日这番话,我就当从没听到过,你也要好好的念念诗书了,浑浑噩噩了好几年,必然落下不少功课了吧。”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殿下!!”
宋灼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夏侯淳脸色一惊,连忙便要将她扶起,怎料这丫头也是个执拗性子,她眸子湿润,泪眼娑婆:
“殿下,灼文也不瞒你了,你也知道,我被那个姓萧的害惨了,平白无故的污了名声不说,还连累了我爹爹。
堂堂一州刺史,竟然因缺钱而被州官豪强威逼利诱,白白遭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她抬眼看着夏侯淳,“殿下,我知道爹爹那位故交姓萧,不仅是玄宗的大人物,更是贵妃萧眉的亲族,灼文今日之苦正是出自他手。”
夏侯淳目光微复,暗叹一声,纸是包不住火的,堂堂沁州刺史之女,害了相思病之事自然早已宋传遍了整个沁州。
而宋京也因这‘相思咒’东奔西走、劳心劳力多年,暗地里不知被人嘲笑了多少,也被人使了多少绊子。
这些夏侯淳即便不查,也能猜出一二。
而宋灼文自幼饱读诗书,本就聪明伶俐,只需察言观色,稍加询问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她由此生出了要‘报复’那罪魁祸首的想法。
不过她很聪明,选择了最可靠,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法子。
那便是傍上太子殿下夏侯淳这条大腿。
只听灼文一脸坚毅与果决,直接俯身一拜,“求小淳哥哥看在往日情分上,让我宋氏与您并肩而战。”
“不可能!!”
吱呀一声,宋京一脸气势汹汹的推门而进。
只见他气急败坏地对着宋灼文厉声喝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宋灼文跪地不起,抹了一把泪水后,抿嘴不言。
夏侯淳有些尴尬,这叫什么事儿。
他摸了摸鼻子,莫非小爷真成大反派了?
怎么跟我搭边儿的都是造反的事儿?
貌似,本宫从来就没这想法啊!
宋灼文却直瞪着宋京,“爹,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将你撵到沁州了么?”
夏侯淳微微皱眉,“宋师傅,莫非这事儿还有猫腻?”
宋京脸色一僵,抿嘴不言。
夏侯淳明悟,看来其中还真有隐情。
他眉头一挑,中枢对于此事的解释是将储龙阁翰林学士外放历练。
而且宋京的履职任期也即将期满,莫非这其中还有隐秘不成?
宋灼文却抬首言道:“殿下,这一切都是萧眉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