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孟若吟的身影已然消失,根本没给隗景澈挽留的机会。
天禄宫有棵高出宫墙的树,孟若吟第一次闯入天禄宫叫住福硕时,便是站在那颗树的树杈上。
那处确实是个眺望的好地方,整个天禄宫都能尽收眼底。
只可惜今日电闪雷鸣,别说树上了,树下都站不得,
没有别的好去处,她也只能‘上房揭瓦’,昂首挺胸的站在主殿的顶端。
飞廉隐起,阻隔了雨水,可这并不影响雨幕为视线带来的阻碍,稍远些仍旧是模糊,不过能不能看清都无所谓。
躲是无用的,脚下这一屋子人,谁也没有还手的能力,隗景澈稍好些,但他那脚踝未愈,是个负担。
她找个高处也不是为了视野开阔,那人藏的很好,一路上没露出半点踪迹。
她如今站在这,赤手空拳,孤身一人,又背靠无援,几乎是没什么防备。
孟若吟想着,既然她藏不住,不如将破绽卖出,看看能不能引得那人现身。
被注视的感觉依然还在……
谁派来的人,跟着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路上除了与巡逻侍卫擦肩而过那么短暂的一点时间,其他时候那人有的是机会动手,可他一直没有行动。
跟了她这许久总不会是只为了观察她吧,她有什么可看的……
等了一阵不见人影,被窥探的不适感也烟消云散。
那人什么脾性?
耍着人玩吗?
孟若吟暗骂了几句,正要放弃回去找邵氏,突然间一个身影便从她身侧掠过,并且搂过她的腰肢,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当即是勃然大怒,可转瞬又觉得身旁这人给她的感觉十分熟悉。
孟若吟抬头就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这幅容貌不是解楚容还能是谁。
她推开了他,悻悻说道:“你今日怎么出来的这般早。”
她刚说完,自个就顿了一下,后知后觉。
“方才是你一直跟着我?”
解楚容没有回答,低头笑了起来。
孟若吟是气的不打一处来。
跟这玩什么呢?
若是他早些现身不好吗?
邵氏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人有来往
非得害她这一阵紧张……
这算不算她的报应,当年偷偷从窗户溜进他的房间,悄无声息的靠近他背后,吓了他一跳,如今是风水轮流转,她被他吓个够呛。
孟若吟一赌气,撇下了解楚容独自跃下房檐。
解楚容也知她生气了,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我不是故意的。”
“你放开我。”
孟若吟用力甩手,想挣脱他的钳制。
解楚容抓住孟若吟的时候,孟若吟已经走到了门廊下,此时两人差一步就能跨进主殿,说话的声音又不算小,自然是叫里面的人听见了。
主殿里即刻就响起隗景澈的声音。
“你叫福硕帮你照看嬷嬷就是为了私会?那嬷嬷也太可怜了吧。”
隗景澈的心声只说出了一半。
可怜不光是邵嬷嬷,还有他和福硕,都是揪着一颗心,焦急不安,以为孟若吟那般严肃又匆忙的会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了。
叫人误会了。
“你自个解释吧,我是累了。”孟若吟跨进主殿,回头冲解楚容说道。
她是真的累了,纵然是坐了一天,可光是看守灵堂实在乏味,消磨了不少精神。
还不等休息,解楚容又给她来了一出乌龙,此时更是疲倦。
解楚容也跟着走进了主殿,将刚才的事说与了隗景澈。
隗景澈听他说完,看了一眼孟若吟微沉的脸色,点头肯定道,“那你是活该了。”
解楚容和孟若吟,他绝对是站着他妹妹这边。
别说是解楚容是真做错了,便解楚容没错也得认下,不然小妹这火气谁来消啊。
解楚容笑着摇了摇头,他可没指望隗景澈公正,再说这事确实是他一时兴起,做得不妥。
“你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早。”孟若吟问道。
她是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误会既然解除了,也不必抓着一个错误不放。
但这不必仅限于现在而已,稍后她没了旁人,她私下再批评!
“嗯……算是刑满释放吧。”
解楚容沉吟一阵答道。
刑满释放……
孟若吟眉头皱了一下,听他这意思是牵涉到了她父皇,她便没再往下追问,转口说道,
“虽然是个误会,但既然来了,便把该做的事做完,省得夜里再跑一趟。”
牵机饮这东西会随着时间和中毒者的活动而增强。
隗景澈虽是躺着不大动弹,但人体内的活动是不会停止的,机能停止人就死了,这样做只能说是放缓了毒性侵蚀的速度,却不会让牵机饮消失。
要根除牵机饮,就需要每日驱毒。
孟若吟驱毒的法子简单粗暴,就是将隗景澈身上的毒素引入她自己体内,再由她的天蛇蛊来消化。
也有其他的法子,但那些大多是引毒放血,都太伤元气,这算是最为温和的了。
可牵机饮毕竟是深入体内,人体哪处没有神经,多少还是会伤及隗景澈,所以不能一次驱除。
看隗景澈目前的这状况,孟若吟算着大约还需要十日,隗奕珩出殡那天,隗景澈是赶不上了。
因为天蛇蛊的原因,驱毒的整个工序并不复杂,孟若吟很轻松,倒是隗景澈还有些紧张,明明已经是第二次了。
“今日见到大哥了。”孟若吟忽然说道。
她原本也是要说与六哥的,因着奕北独特的培育方式,自小大哥带六哥的时间比母后还要多。
此时说出来也好,就像给小孩子打针一样,同小孩子说说话,分散一下孩子的注意力就不会感到害怕了,虽说六哥这不是害怕,但缓解的原理是一样的。
这话题提起的突然,隗景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大哥他还好吗?”
“不大好……”
孟若吟把今日见到的情形简单说了一遍,又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蛊?”隗景澈低头喃喃自语,似是会想起一些细节,长“嘶”一声,“我是说大哥有些地方似乎不大一样。”
孟若吟没有作声,她正捧着翠绿的小胖蛇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对此她也没可表态的,六哥这不算是迟钝。
能影响一个人心神的蛊,都是潜移默化的一点点改变,大哥与六哥常在一处,不如她这久见一次的人感受直观。
兄妹两人有一阵没说话,此时屋里仅他们两人而已。
解楚容去送邵氏回凤鸣宫,福硕在门外守着。
牵机饮倒是不至于沾到便中毒,但孟若吟想着小心些总归是好。
“吟儿应该有法子救大哥吧。”
冗长的沉默后,隗景澈突然笑道。
笑容中有些苦涩。
他记得小时候,他总拉着孟若吟看他练武,虽然那时候是乱比划的,可她还是会夸赞他。
他那个时候便想,多吃些苦也无妨,以后还能保护妹妹,他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要教妹妹练武,可倒头来……他才是最没用的那一个。
小胖蛇似乎是吃饱了,身子一抖,头高高扬起,信子长吐像是打个餐后嗝,然后懒洋洋的扭动身子,钻回了孟若吟的袖中。
孟若吟整理好衣袖,再低头望着隗景澈,看他神情沉闷,她突然也觉得不大舒服,甚至产生了一丝厌恶。
当然,她这厌恶不是对六哥的。
曾经她觉得在哪处都一样,如今她却对这皇城厌恶了。
从前娇痴的六哥,竟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孟若吟此刻很矛盾。
遵循私心,她想与解楚容重归田园,连同裴伤和绿萼一起,再带上两个孩子,可她的责任感并不允许她这样做。
这不是自负,她也不想扛下这么多麻烦,可上一世的经历已经被刻到骨子里。
组织培育的重中之重便是责任,身在什么职位,接了什么任务,都得尽心竭力。
说实话,她都快将前世忘却了,但有些习惯就是改不掉。
“不能保证,但是会尽力。”孟若吟回答。
隗景澈抿唇点了点头。
她便是说不能,他也能接受,或许心里还会更轻松些。
其实到现在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他希望妹妹能够离开,不要卷入争端。
她身为公主,无缘储君,一切本就与她无关。
气氛有些沉重……不止是此刻,自打她走进了宫门内便一直是这般了。
孟若吟坐到隗景澈身侧,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端王妃我见过了。”
“她……”隗景澈忽然语塞,思索了半天才又出声,“你可又看出什么?”
“你有什么话直说。”孟若吟叹道。
她这次还有个比较烦躁的地方,大哥神识不清也就算了,三哥自小是个谜语人。
可六哥一向是直言不讳的,小时候那一腔大实话,落了多少人的颜面,他从来也没想过。
怎么的如今说一半藏一半,就这些来说,反倒是恪王讨喜了,心思就摆在面上也不需要去猜。
隗景澈解释道:“昨日确实只说了个大概,我原是不想让你参与。”
“那现在你就快说!”
隗景澈被她这暴躁弄的一抖,不由地有些委屈,还深感惋惜。
小妹如今人是聪慧了许多,可脾气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凶他了,跟母后训话的时候一样。
“我是怀疑严姝有个孪生姐妹,她时不时就会不大一样……不是容貌上的,就是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严家还能藏着个女儿不报?图什么呀?”
看着隗景澈被噎着,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孟若吟笑着直摇头。
这推测也太过无端……
但她能够理解,六哥想表达的意思她大概明白。
或许人格分裂这个词更合适,只是奕北没有这个说法,只把各种行为异常笼统称为癔症。
嘶……这种病相关的戏剧作品不少,但要论起实际情况,并不太常见。
看严姝那精神面貌,各项细节也正常,衣装更是没有问题。
人格分裂都会有些症状表现,譬如言语怪异之类的。
她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六哥这话倒也是个关键。
如醍醐灌顶,她终于明白严姝那些个神情是为何,包括严姝最后的欲言又止。
什么孪生,什么人格分裂,都是虚妄的。
实际情况应该是有个人时常会顶着严姝的身份行动,而且严姝本人对此是知晓的,严姝并不愿意却不能拒绝。
想明白之后,孟若吟长叹了一口气。
放在从前她会说一句有意思……
但是现在,这弯弯绕绕的当真是麻烦。
她好久没吃解楚容做的饭了,早点把那个人揪出来结束这场纷乱。
“吟儿,你好了吗?”
敲门声响起,随后是解楚容的声音。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她不过刚念了他一句。
孟若吟扭头拍了拍隗景澈的肩膀,
“那我先走了,你可安分些,收到有什么消息先别信,等我来跟你说。”
等隗景澈答应,孟若吟便开门走了出去,换福硕进去侍候。
也没有旁人了,孟若吟睨了解楚容一眼。
解楚容笑笑,凑到她跟前作揖,
“还请殿下宽恕则个”
孟若吟被他逗笑了,旋即觉得不对,又冷下脸来,朝天禄宫的大门走去。
咳,里面的人听的见,出去了再责问他。
“带你去个地方。”
她刚走了两步,正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说的严肃些,突然就听解楚容追上了这样说道。
还不得孟若吟询问去哪,解楚容不由分说的牵上她纵身跃起。
稍迟,两人到了地方,孟若吟看着满目苍夷怔愣片刻。
“怎么突然想来这里?”她问道。
她识得方位,知道这里是知语阁,只是单看这屋舍,哪有半点从前的模样。
解楚容走了几步,环顾四周,答道:“一直想来。”
孟若吟闻言莞尔一笑,朝门边走去,指着那墙根下说,
“我便是在这里捡到了你。”
“嗯。”解楚容轻笑着应了一声。
她说是捡,他没有否认。
孟若吟又走回来望向屋内,想起一事来,佯怒道,
“对了,你说要回赠我的字到现在还没给!”
解楚容愣了一下,也是回想起确有这么一事,
“明日就写给你。”
两人在院里转了一圈,已是满心感慨,不敢再往屋里走去,不光是知语阁,所有事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