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安南,开始进入雨季。有时候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上十天半月,弄的人的心情跟这雨季一样,霉透了。
王后阮氏英的心情一直不好,随着雨季的到来,反而变得更抑郁了。黎元龙迟迟不册立她的儿子黎邦基为世子,已经成为了她的心病。就算她成为王后也不能释怀。母凭子贵,如果黎邦基一直不能确立储君的身份,那么她这个王后就如同海滩上的沙堡一样,一个巨浪打来,瞬时崩塌,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王后娘娘,”一位年约五十的嬷嬷轻轻来到她身边说道:“您该服药了。”
“嗯......”阮氏英勉强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
这位嬷嬷姓瞿,是阮氏英的奶娘,在阮氏英入宫后不久,也进了宫,一直在她身边侍候。
瞿嬷嬷打开一只锦盒,取出里面一颗指头肚大小的棕红色药丸,呈至阮氏英面前。阮氏英伸手接过就着一盅汤水服下,长出了一口气。
“王后娘娘,”瞿嬷嬷说道:“穆道长今儿在这颗丹药里又新加了一剂苏合香,听说是来自于天方国之物,很是珍贵,对静气提神,治疗娘娘的偏头痛很是有效。”
“嗯,”阮氏英微微颔首道:“真是难为他了,回来你再去他那里多打赏他二十两银子。”
“是,娘娘。”瞿嬷嬷应了一声,见阮氏英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便道:“娘娘,虽然近日阴雨连绵,不适合外出,但您也不宜久坐,不然气血凝结,会伤身的。”
“本宫知道了,”阮氏英两眼稍稍抬起,“阿基他现在做什么?”
“回王后娘娘,”瞿嬷嬷道:“殿下他正在阮太傅那里学习功课。”
“他没有再惹什么麻烦吧?”阮氏英正了正身子问道。
“没有。殿下他这段时间可用功了,一直学到深夜呢!”
“真的?”阮氏英眸中闪过一道亮色,“你没有替他来诓骗本宫吧?”
“奴婢哪儿敢呐?”瞿嬷嬷笑道:“王上为了殿下的学业,特地派人请来了已经致仕的阮大学士来督促殿下的功课。阮大学士可是先王身边的老臣,学问在咱们大越可是首屈一指,一篇平吴大诰写的是洋洋洒洒,让人拍案叫绝。”
“你得帮本宫多提醒着他点儿,”阮氏英站起身来,瞿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听她续道:“阮大学士曾是先王的重臣,学问渊博,教出了许多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虽然他现在致仕了,但在整个大越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不少大臣都出自于他的门下。在上阮大学士的课时,切不可轻慢了,一定要听取他的谆谆教诲。”
“王后娘娘请放心,”瞿嬷嬷笑着说道:“殿下他很懂事的,对阮大学士很是尊敬。”
“希望如此,”阮氏英叹道:“阿基的性子有些顽劣,本宫真怕他受不了阮大学士的约束。哦,对了,”她话音一转问道:“那个贱婢的儿子也和阿基一起上阮大学士的课么?”她口里的贱婢说的是吴氏玉瑶。
“王上安排阮大学士教授殿下功课,”瞿嬷嬷说道:“那贱婢的儿子自然也是要去的。”
“那他学的如何?”阮氏英急忙问道:“与阿基比起来孰优孰劣?”
“不过是个陪世子读书的角色,王后娘娘您问他做甚?”瞿嬷嬷不以为意的道。
“不可胡说!”阮氏英秀眉一皱叱道:“谁是世子?这话也能胡说的么?王上还没有定下的事,你竟敢宣之于口?”
瞿嬷嬷脸色惶恐,连声道:“是奴婢失言,请王后娘娘恕罪!奴婢只是觉得殿下乃王后娘娘所出,因此才......”
“你还敢说?”阮氏英脸色一寒,打断她的话道:“只有王上才能定立谁是世子,王上不发话,你胆敢僭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瞿嬷嬷大惊失色,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糊涂,请王后娘娘降罪!”
见她浑身战栗的样子,阮氏英心下一软,叹息一声说道:“你也是无心之言,起来吧!以后这样的混账话再不可说了,连提也休提!”
“是,王后娘娘!”瞿嬷嬷应了一声,并不起身。
“本宫这里还有谁私下称殿下为世子的?”阮氏英的目光盯着她问道。
瞿嬷嬷犹豫了一下道:“不过几个丫头小子私下里混说,当不得真。”
“是么?”阮氏英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们都是谁?给本宫说来听听!”
“这个......奴婢不记得了。”瞿嬷嬷垂首说道。
阮氏英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做好人,你们知不知道私下里议论的这些混账话会害了殿下?”
“奴婢......奴婢......”瞿嬷嬷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得惨白。
“也罢,”阮氏英锐利的目光一闪而过,“你要做好人,就由得你做,不过要是让本宫再听到一点儿对阿基不利的混账话!本宫就拿你是问!”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奴婢......奴婢明白!”瞿嬷嬷一咬牙道:“奴婢定不会让下面的人再混说的,若再冒出一句对殿下不利的话,不待王后娘娘发问,奴婢就一头撞死。”
见她发出如此毒誓,阮氏英喟叹一声,语气缓和了下来,“瞿嬷嬷,你是看着本宫长大的,本宫身边最信任的人,除了你之外,再无旁人了。”
“奴婢......奴婢辜负了王后娘娘的信任。”
“你随本宫来这宫里也有好些年了,”阮氏英说道:“怎么凡事都看不透呢?王上的为人怎样,你也不是不清楚。他身为一国之君,只有他恩赐别人,却不能容人来抢。这一点你需谨记在心里。”
“是,奴婢谨记。”瞿嬷嬷道:“谢王后娘娘教诲。”
“所谓树大招风,”阮氏英的目光慢慢抬起说道:“我阮家受两代王上恩眷,现声望正隆。正因如此,朝中有人一心想扳倒我们阮家。阿基迟迟没有册立为世子,就是有人从中作梗。所以我们行事要步步小心,切不可遗人话柄,明白吗?”
“奴婢明白,”瞿嬷嬷迟疑了一下说道:“娘娘所说之人莫非是郑太尉?”
阮氏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当然算是头一个,先王时他就跟我阿爹阿伯龃龉不断。我阿伯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在他心里,恨不得把我们阮家连根拔起。”
“照娘娘这么说,要是留他在京里,定会坏娘娘和相国大人不少好事。”
“那还用说!”阮氏英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一回京,就把阿晟支去了南边的占城。廷议时,他屡屡与我阿爹唱反调。吴氏玉瑶那个贱婢定是暗中受了他的指使,让她的儿子与阿基争世子之位。”
“娘娘是不是多虑了?”瞿嬷嬷说道:“要是王上真重视那个贱婢和她所生之子,为何没把她抬升为贵妃?而仅仅还是个充媛呢?”
“这正是那个贱婢的高明之处,”阮氏英哼了一声说道:“只有这样她才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讨得王上的同情。其时她心中何尝不想踩在我头上?”
“娘娘说她背后是得了郑太尉的支持,”瞿嬷嬷道:“那如果把郑太尉调出京城的话,她还能有何凭恃?”
“你有办法?”阮氏英的眼睛一亮。
“娘娘,”瞿嬷嬷说道:“太尉是主管军中之事的,总不能一直在京城里待着,现下我大越四下里用兵不断,随便找个籍口把他支应出去还不容易么?”
“你说的也是,”阮氏英沉吟道:“本宫这就去找阿爹,请他......”
“此事不宜让相国大人出面。”
“这是为何?”阮氏英双眉一挑问道。
“郑太尉是相国大人上启王上由占城调回京城的,”瞿嬷嬷说道:“说是怕郑太尉在占城拥兵自重,如今再让相国大人请王上把郑太尉支出京城,岂不是前后矛盾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阮氏英蹙眉道。
“此事应由一与相国大人交涉不深的官员出面,”瞿嬷嬷道:“这个人选得好生斟酌斟酌一番才是,切不可让王上疑心到娘娘与相国大人头上。”
“你说的很有道理,”阮氏英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郑可的那些部下定不会让他在这京里待安生了,且由他们鼓动一番吧!我去和阿爹好好计议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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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阴雨把城外的洼地都积成了一个个水潭,杨牧云便把军营扎在了高处。
他的心情可不像宫里的阮氏英那样阴郁,反而爽朗得很,在江南湖州的家乡,五月里的天气和这里类似,雨也下个不停,被称作梅雨季节。这个时节里江南的梅子应该快成熟了。娘和姐姐通常会和其她妇女一道去采摘梅子。那一大筐一大筐的梅子除了吃之外,娘和姐姐还会把梅子腌渍起来,为爹爹做梅子酒喝。特别是娘做的绿豆酸梅汤,杨牧云这时想起来都舌底生津。
“唉,不知爹和娘怎样了,我不在他们身边,他们是否还好?”阴雨天不用练兵,这几日又不用入宫戍守,他待在大帐里百无聊赖的思念起了家乡和亲人。
“大人,”莫不语走了进来朝他说道:“那个人......那个人待在营外一直不肯走。”
杨牧云眉头一皱,背起手说了一句,“真是一个倔家伙,我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赶都赶不走。”
“那怎么办?”莫不语抬眼看着他道:“要不大人您就收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