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妇人之见,”脱脱不花怫然道:“他想对本汗不利?他马崇韬有这个本事吗?居庸关的大门已为本汗打开,因为你几句话,本汗便要驻足不前么?”他越说越大声,“本部的勇士们都在看着本汗,斡剌特人在看着本汗,科尔沁人也在看着本汗,还有兀良哈人......他们的眼睛统统在盯着本汗,本汗若踟躇不前,愧为成吉思汗的子孙,这个汗位也就不用坐了。”
“大汗......”娜仁托娅还想再劝,一头骆驼从骑兵队列中驰了出来,一名红衣喇嘛从驼背上一跃而下,几步来到脱脱不花面前合十一礼。
“诺布丹增大师,”脱脱不花乜了一眼那红衣喇嘛说道:“你也是来劝本汗的吗?”
“无量寿佛,”诺布丹增神态恭敬的宣了句佛号,“大汗是凡世间最伟大的君主,岂有甘于人后的道理,佛陀有云‘藏六如龟,防意如城,慧与魔战,胜则无患。’大汗布诚于众生,众生则拥簇大汗......”
脱脱不花听得眉尖一挑,神色渐舒平缓。
诺布丹增继续说道:“大汗的一言一行,无不牵涉草原众生的福祉,因此大汗当以众生为念......”话音一转说道:“冲锋陷阵,臣子之为,大汗欲亲冒矢石,有些鲁莽了......”
“大师之言太过了吧?”脱脱不花的目光扫了一下静静大开的关门,“我只需纵马踏过去即可,矢石何在?”
“一切皆为幻象,”诺布丹增面目平和的说道:“若不踏入其中,便永远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大汗有数千铁骑护驾,又何必执意做一先锋呢?”
这时沙布丹整顿好部伍回转来,听了两人的对话下马走上前对着脱脱不花深深一躬,“大汗,沙布丹愿先带一千健儿为您开路。”
“说了半天,你们都不愿意本汗第一个入这关门了,”脱脱不花微微一笑,“也罢,就由沙布丹你打头阵,本汗在后面为你压阵便了。”
“多谢大汗,”沙布丹挺直身子,气昂昂的说道:“为了大汗我沙布丹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嗯......”脱脱不花微眯起眼睛,远远看见关门内闪出两个黑影。
“有人从关里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大汗,”阿列克赛在旁躬身一礼说道:“请让小人过去看看。”见脱脱不花颔首示意,便带着两个护卫骑马向来人迎了过去。
......
不大会儿功夫,阿列克赛便领着两人来到脱脱不花面前。
一人约摸三十余岁,样子很是精悍,身后一人像是个随从,年纪甚轻,模样很是俊秀。
“延庆卫指挥副使马威见过大汗。”那人上前几步,学着草原上的礼节向着脱脱不花抚胸一礼。
“你便是马威,”脱脱不花看了那人一眼,微扬起下巴说道:“马崇韬呢,他为何不亲来见我?”
“我大哥正在关内恭候大汗大驾,”马威说道:“特命在下来迎接大汗。”
“他倒挺小心,怕我吃了他么?”脱脱不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赛因孛罗呢,是否在他手里。”
“回大汗,”马威目不斜视,“您一入关城,我大哥便亲来向您当面交人。”
“本汗若不入关城,这人他便不交了么?”脱脱不花一笑。
马威一怔,面露囧态,“大汗,您别误会,在下决不是这个意思。”
“大汗不过向你开个玩笑,”娜仁托娅上前对他笑着说道:“马副指挥使不必介怀,你现在便向大汗说一说关城内的情形吧!”
马威见她笑靥如花,不禁一呆,忙道:“是,我大哥已带人控制了关门和瓮城,于谦和昌平卫的兵马还在内城,恐他们得知消息后会很快打过来,因此还请大汗赶快派人带兵前去应援。”
“原来他还没有控制整座居庸关城,”娜仁托娅悠然道:“我听闻马指挥使久镇关城,打仗很是厉害,怎么连一个昌平卫也收拾不下来吗?”
“大汗,”马威说道:“于谦乃兵部侍郎,一入城便收了我大哥的兵权,我大哥还是动用自己的私兵才拿下的关门,然这并不能持久,还请大汗明鉴。”
脱脱不花闻听略微点了点头。
“马副指挥使,”娜仁托娅看着他道:“你和你兄长这么做,在你们皇帝眼中已形同叛逆,不知今后你们有何打算?”
“扑通”一声马威朝着脱脱不花跪倒在地,深深叩下首去,“我和大哥已走投无路,还望大汗垂怜,能够收留我们。”
“马副指挥使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脱脱不花轻轻一笑,“只要你们兄弟忠心为本汗办事,本汗就决亏待不了你们。”
“多谢大汗。”马威喜道。
“这位小兄弟人倒生得俊俏得很呐!”娜仁托娅瞥了一眼跟马威一同来的随从说道。
那少年忙垂下头去。
“小孩子没见过世面,”马威起来忙道:“还请大汗见谅。”
“马副指挥使,”脱脱不花扬起面孔,“你这便头前领路吧!”
“是,大汗。”马威神态恭敬的应了一声,和那少年随从转身上马。
......
数千人的骑兵队伍井然有序的向着关门移动过去,没有任何嘈杂的声响,可见脱脱不花治军之严。
临近关门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脱脱不花不禁皱了皱眉头。
“大汗,”马威看到了他面部表情的不适,“方才为争夺关门和瓮城,我们跟昌平卫的人大战了一场,死了不少人,很多尸体没能及时移走,还请大汗包涵。”
脱脱不花还未说话,只听娜仁托娅说道:“沙布丹将军——”
“娘娘,”沙布丹策马上前身子微躬道:“您有什么吩咐?”
“你领着你的千人队先入关去廓清道路,我和大汗随后就到。”娜仁托娅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如遇不对可相机处置。”
“是,娘娘。”沙布丹又看向脱脱不花,见他没说什么,便发出一声唿哨,引领一大队人马脱离队伍率先驰入关门。
“这场战斗打得很激烈么?”娜仁托娅看着马威说道:“拿下关门和瓮城很不容易吧?”
“唔......”马威不敢看她的眼神,“是碰到了些麻烦,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哦?”娜仁托娅眨了眨妩媚的眸子,“是什么样的麻烦,能跟我说一说么?”
“这个......说来话长。”马威面呈难色。
“没关系,说说嘛,”娜仁托娅露出一副娇憨的模样,瞄了一眼脱脱不花,“我想大汗也一定很有兴趣听的。”
“大汗,娘娘,”这时马威身边那个俊俏之极的随从少年开口说话了,“这一场战斗死了我们不少弟兄,连副指挥使大人的心腹也折进里面了,他心伤感怀,恐不能言,还请大汗和娘娘原宥则个。”
娜仁托娅听了格格一阵娇笑,“小兄弟可真会说话,难怪马副指挥使会把你带在身边,那场战斗小兄弟也参与了吗?”
“娘娘若是想听的话,”俊俏少年瞅了一眼马威说道:“等入了关城,小人再细细说给娘娘听。”
“那可说好了,”娜仁托娅眸子微微眯了起来,“等入了关城可不能躲着我。”
“这个鞑子娘娘的举止有些过于轻浮了,竟然当面跟一个随从小厮调笑,”马威偷眼看了一下脱脱不花,见他面色如常,不由心下大奇,“大汗居然也不生气。”
几人说着话,和骑兵队伍一起进入了关门洞中。
或许是沙布丹带了千余骑兵先入了关门,脱脱不花更加有恃无恐,仿佛整个居庸关城已攥入了他的手中一样,举止神态像是专门来接收的。走在幽深的关门洞中,他的目光向前望去,一些骑兵下得马来,把瓮城中横七竖八的尸首拖至一边,为大汗的到来清理道路。沙布丹带着另一队骑兵把守住了内城城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安祥和,没有一丝异样。
“就算于谦带着昌平卫的人赶过来也已经晚了,”脱脱不花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以明军的战斗力,倚靠高墙深垒还能与蒙古骑兵周旋一二,一旦大开了关门,屏障尽去,那还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么?唯一的遗憾就是身边没有一支十万人以上的骑兵了,没办法,整个草原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别说心怀叵测的斡剌特人,就是科尔沁人和兀良哈人跟自己都不是一条心,拿下那个跟明人暗通款曲的赛因孛罗,再夺下这居庸关城,自己这个大汗就再也不是徒有虚名了......”他越想越美,简直有些飘飘然了。
两名蒙古武士正要拖拽一具尸体时,这具尸体突然活了,一蹬腿,站了起来,把那两名蒙古武士吓了一跳。“尸体”朝着脱脱不花飞奔了过去,脱脱不花身边的护卫连忙弯弓搭箭,略一瞄准箭便射了出去。
“噗噗——”“尸体”瞬间就扎成了个刺猬。
“我是马指挥使的人......这是朝廷设下的圈套,快走!”“尸体”再次倒下前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这么一句,尤其“快走”这两个字喊得更是凄厉。
脱脱不花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一丝透骨的冷意寒彻了了心肺,他连忙拉住了马缰,开始回头向后看去。四周城墙上突然亮起来了无数的火把,亮得眼花,无数寒芒星星点点的对准了城下,那是锋锐的箭镞。
“刷——”一股凛冽的劲风向他背后袭来,他还未回过身,就听“呛——”的一声,眼前人影闪动,爱妃娜仁托娅跟马威身边的那个俊俏少年战在了一起。
“大汗,快走!”娜仁托娅冲着他大叫一声,见脱脱不花仍懵懵懂懂的策马立在那里,紧接着喊道:“诺布丹增大师,阿格勒将军,你们赶快保护大汗出去,快——”
“蹭——”俊俏少年飞身跃起,朝着脱脱不花扑了过去,手中长剑挽起一朵凌厉的剑花向着他疾刺了过去。
“当——”的一声,一柄凌厉的刀锋磕开了长剑,俊俏少年凝目看去,是娜仁托娅,心中一惊,“这个鞑子汗妃好快的身法,竟连着两次提前预判出了我的动向。”
“小兄弟,”娜仁托娅脸上似笑非笑,“你有点儿太不老实了,如此处心积虑掩人耳目,便是冲着我们大汗来的吗?”
“你们已经落入瓮中了,还想顽抗吗?”俊俏少年冷冷道:“进来的人别想一个出去。”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娜仁托娅秀眉一挑,“我不杀无名之辈,你究竟是什么人?”
“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宁祖儿。”俊俏少年唇角微微翘起说道。
......
“咻咻——”利箭如雨般泼下,蒙古骑兵猝不及防之下,倒下了一大片。
一支利箭径直朝着脱脱不花飞来,他要闪躲,已然不及,“叮——”的一声,眼前红影一闪,一面金钹将利箭削至一边。
“大汗,快走!”诺布丹增飞身坐于脱脱不花身后,一圈马首,挥掌使劲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马儿“唏律律”一声嘶叫,撒开四蹄向着来时的关门飞奔而去。
“快,保护大汗!”阿格勒指挥身边的骑兵赶快过去护卫脱脱不花。
将近五千名蒙古骑兵,进来统共不到两千。突遭变故之下,关门下和关门外的骑兵不知是进还是撤,乱成一团。
“让开——”诺布丹增作佛门狮子吼,红着眼睛冲关门前挤成一团的蒙古骑兵吼道:“谁敢拦大汗的路?”
“呼通——”关门楼上砸下一块大石,将一名蒙古骑兵连人带马生生砸死。“呼通、呼通——”又是几块大石砸了下来,砸得关门洞前人喊马嘶,一阵喧嚣。
诺布丹增的心一沉,大石这般砸下来,谁又能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