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群饭桶,”赛因孛罗王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又看了一眼山下的乱局,心又不甘却很无奈的说了一句,“撤,让儿郎们向东撤。”
......
斡剌特人撤了,于谦和杨洪在解了石家叔侄的围后,并没有过分追赶,及时收兵了。
“总督大人还在那边,”石亨见于杨二人勒兵未追,急匆匆的来见他们,“如今大胜,为何如此草草的便收兵了?”
“鞑子势大,我军不过打一个出其不意而已,”于谦解释道:“毕竟我手里只有一万人,如不见好就收的话,被鞑子察觉我兵力有限,从两翼围上来就糟了。”说到这儿于侍郎又加了一句,“我不能拿将士们的生命当儿戏。”
石亨嘴唇动了动,再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手下的前锋人马五千人经半日鏖战,收拢了一下,只剩下不到七百人,没有实力,便没了话语权,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
“大人,”朱仪在城头上看得清楚,指着城外说道:“您看,鞑子撤了,我们赶快带人出去,接应一下吧?”
“嗯。”沈荣轻轻点了点头。
边堡的城门被炸塌了,朱仪只能让人在城头缒了几十根绳子,然后让城里的人顺着绳子一个个爬下城去。沈荣是随后一个下来的,他一出城便找到于谦见礼。
“沈指挥使,”于谦很客气的说了一句,“为了解救你这一支府军前卫的人马,我三军将士可是浴血奋战,连宣大总督罗大人都被围了......”
沈荣脸有惭色,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于谦也不好让他太难堪,就直接问了一句,“你那里还剩下多少人?”
“回于大人,”沈荣垂首说道:“府军前卫所剩兵马不到五百。”
“哦?”于谦听了脸色顿时黯了下来,沈荣这里不到五百,石亨那里所余不过七百,两厢一加,不过千把人。而自己所率领的宣府兵不过万人,所有加在一起也只有一万出头。他方才和杨洪在高处看得清楚,围困石亨前军的鞑子少说也有一万五六,以此看来,围困罗亨信中军和后军的鞑子兵马可能会更多,要远远超出杨牧云所说的三万。自己兵少可以打他个出其不意,可等对方缓过神来,再想取胜可就难了。
“于大人,”沈荣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军兵少,只能相机而动,”于谦面沉似水,“等一切打探清楚才能确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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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因孛罗王策马来到翁罕部和忽特部的营帐,翁罕部领兵的是首领阿剌罕的弟弟孛日帖赤那,忽特部领兵的是首领巴彦忽鲁克的长子查干巴日。
听说赛因孛罗王到来,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一齐迎了出来。赛因孛罗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一进营帐坐在当中的座椅上便大骂道:“卜儿塔和拜依儿已经把明人的骑兵都缠住了,你们为何还打不进他们的中军?难道你们率领的都是一群猪么?”
“王爷,”孛日帖赤那率先上前禀话,他个头虽然不高,但身材粗壮,声音浑厚,“明军阵中有火器,而且可以连发,我军实在......”偷眼看到赛因孛罗王的脸色越发难看,话音一转,指着查干巴日说道:“都是他们忽特部,我们翁罕部的勇士本已突破明人布置的长枪阵,正准备直捣中军,可他们忽特部的人一听到火器响,就像兔子一样掉头就跑,我们翁罕部独木难支......”
“长生天在上,”查干巴日一脸怒色的打断了他的话,他身形瘦削,话音比较尖锐,这一急,声音变得更尖了,“谁要说谎,就让长生天降下个雷把他劈死,”查干巴日诅咒道:“我忽特部的勇士一直是冲锋在前的,就这一仗,我们折损了两千人呐,你们翁罕部呢?只有一千,居然还敢说我们畏战怯敌......孛日帖赤那,你说这话不觉得脸红么?”
眼看两人越吵越激烈,“啪——”赛因孛罗王一拍扶手,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孛日帖赤那,查干巴日,你们都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难道要学得像个妇人一样在这里无休止的争吵么?”
见赛因孛罗王动了真怒,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立刻静了下来。
“你们死去的部下要是见到你们这样,是会为你们的行为而感到羞耻的,”赛因孛罗王铿锵的声音戳击着他们的心口,“你们的首领让你们带着部落中的勇士到这里来,是要你们在明人面前来现眼的么?”
“王爷,您别说了,”孛日帖赤那满脸羞愧的说道:“我这便带着勇士们再去冲击明人的中军,一定把那罗亨信的人头给您带过来,”顿了一下,“就是死,我孛日帖赤那也不会回来再受您的训斥了。”
“王爷,”查干巴日昂然一拱手,“我查干巴日这次向您保证,不战胜那些明人,就绝不回来再见您。”
“嗯,”赛因孛罗王颇为赞赏的点了一下头,“这次本王亲自领兵和你们同去,我绰罗斯部居中冲锋,翁罕部居左,忽特部居右,本王和你们一道攻击明人的中军。”
“王爷,”孛日帖赤那面目一耸,慷慨激昂的道:“还是让我们翁罕部为您打前锋吧,我孛日帖赤那这次拿自己的人头保证,第一个冲进明人的中军。”
“我忽特部勇士个个悍不畏死,”查干巴日踏前一步,比孛日帖赤那更靠前了一些,“我查干巴日愿为王爷前驱。”
“好了,”赛因孛罗王微微一笑,“你们也不必争了,本王决定了的事绝不会更改,但是有一点,”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这次进攻一定要击破明人的中军,生擒罗亨信,要是谁敢后退......哼哼,本王就用自己的这把刀斩了他的脑袋。”
“是......”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听后不禁打了个寒噤。
正在这时,帐帘一掀,元琪儿飘然入内。
“郡主......”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转身向她行了一礼。
“叔父,”元琪儿俏脸挂着盈盈笑意来到赛因孛罗王面前,“您这么大张旗鼓的,是要去哪儿呀?”
“齐齐克,”赛因孛罗王眉头一皱,“这是男人们议事的地方,你不该冒冒然进来的。”
“叔父恕罪,”元琪儿笑着欠了欠身,“齐齐克只是想来替叔父分忧罢了,叔父不要见怪才是。”
见赛因孛罗王沉着脸一声不吭,元琪儿转向肃立一旁的查干巴日说道:“查干巴日大哥,你和孛日帖赤那叔叔准备要跟我叔父去做什么呀?”
“郡主,”查干巴日看了一眼还一脸怒相的赛因孛罗王,低声说道:“我们要追随王爷重新进攻明人的中军,这一次誓将明人消灭,活捉罗亨信。”
“噢,”元琪儿眨了眨眼睛,又转向赛因孛罗王,叹了口气,微摇螓首,“可惜可惜......”
“你这小丫头,可惜什么?”赛因孛罗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叔父,”元琪儿悠然道:“齐齐克只是觉得您之前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却没有全歼明人的前锋石亨部,殊为可惜。”
“齐齐克,你倒底想说什么?”赛因孛罗王沉声道。
“叔父,你不觉得奇怪么?”元琪儿说道:“那支突袭我军的明军是从哪里来的?”
赛因孛罗王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我已派人打探清楚了,”元琪儿不紧不慢的说道:“昨日晚间,罗亨信将军队一分为二,他亲率两万人马开向我们正面,另外一万人马绕到我们侧后,这才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
“什么?”赛因孛罗王大感意外,“你是说方才突袭本王的只有一万人?”
“正是,”元琪儿说道:“他们用抛石器抛射毒烟弹以期搅乱我军阵势,让我们看不清他们倒底来了多少人,然后以装备了火龙箭和一窝蜂箭的骑兵打前锋,趁乱给我军造成极大的杀伤。”
“原来是这样,”赛因孛罗王松了口气,“怪不得他们不敢紧追本王,原来是兵力有限。”他的心里变得轻松了些,他一赶到这里便想着赶紧集合翁罕部和忽特部的人马,再加上所部绰罗斯骑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尽快消灭被围着的罗亨信所部。就是想着抽出手来专门对付斜刺里杀出的一支明军,方才冷不防吃个暗亏,他还以为这支明军至少有好几万人呢。
“叔父,”元琪儿见赛因孛罗王的脸色缓和了些,继续说道:“如今我军大战半日,人马皆已困乏,不如休整一下,再发动攻势,您看如何?”
“明人也很困乏,”赛因孛罗王说道:“我们休整,明人也会休整,整兵再战,也不见得会更轻松些。”
“叔父说的不错,”元琪儿眸波一转,“留着罗亨信,另外那支明军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救他,我们以逸待劳,便可以寻机将他吃掉。罗亨信已经被围,走是走不掉的,又何必白白赔上恁多斡剌特勇士的性命硬要把他啃下来。”放慢了语气,“要知道,罗亨信被消灭了,那支明军就会立即撤走,我们再想歼灭它就难了。留着罗亨信,它也走不脱,将这两股力量一齐吃掉,不更好么?”
赛因孛罗王眼睛一亮,唇角慢慢向上翘起,“齐齐克,还是你思虑周祥,本王确实有些莽撞了,”向着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说道:“你们下去吧,去替本王慰抚一下伤者,把兵马好好整顿整顿,什么时候发动进攻,听本王命令便是。”
“是,王爷。”孛日帖赤那和查干巴日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各自的所部在此战中伤亡颇大,心里极不愿意再次发动进攻。而且各自所带的五千人是本部的精锐,总不能不计成本的全撂在这儿,因此他们二人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钻出营帐。
“齐齐克,”赛因孛罗王眼中又泛起一丝隐忧,“我军所带粮草不是太多,如长期对峙下去恐吃不消啊!”
“叔父放心,”元琪儿说道:“我军粮草不多,明军一定会更困难。这里是草原,不是他们明人的地盘,困死在这儿的一定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嗯......”赛因孛罗王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那叔父就依你所说,先将罗亨信困起来,暂不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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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阵地,到处是断枪残刃,人和马的尸体堆积如山,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鲜血染透了土地,扑鼻的血腥气久久不散,让人触目惊心。
罗亨信漫步其中,心情格外沉重,五千人马对阵对方一万骑兵,一场血战,便去了大半,若不是对方一支骑兵率先撤退引发另一支也退出了战场,后果不堪设想。他眺望着鞑子骑兵退去的方向,悬着心始终没有放下来,若是他们发动一次强攻的话......他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眼微微眯了起来,瘦削的脸颊也不自禁的抖动了一下。
“总督大人,”一名士卒匆匆跑了过来,禀报道:“朱总兵回来了。”
罗亨信目光一凝,“他在哪里,快让他来见我。”
......
朱冕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衣甲破烂,连头盔也没了,发髻开了,头上乱蓬蓬的有如茅草。
看着他的样子罗亨信的心首先凉了半截,上前拉住他问道:“你那里怎么样?还剩多少人?”
“总督大人......”朱冕一言未毕,已哽咽住了,好半天嘴里才蹦出下一句话,“我一万骑兵回来不到一半......”
听到这里,罗亨信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有倒下。只半日,一万五千人就折损了半数以上,石亨的前军还没任何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