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酋赛因孛罗就在大营里么,他们一共有多少人?”罗亨信眼中厉芒一闪问道,这是他想知道的问题关键,也是他是否下定决心突袭的根本。
“回大人,”那个亲兵接着说道:“他说他们还在喝酒的时候赛因孛罗就带着几个女人回自己的大帐了......他们本来有三万人的,可跟兀良哈、明人连着打了几仗,余下的只有两万五千人左右。喝完酒后都在大营休息,一俟天亮便对城内的明人发起最后的攻击。”
“只剩两万五千人了?”朱冕兴奋的一拍马背说道:“敌酋骄奢淫逸,妄自托大,我大同军便可一鼓而定,大人,您下命令吧!”
“是啊,总督大人,”石彪也说道:“如今这鞑子已把所有的消息和盘托出,您万不可再犹豫了。”
“于大人的那路兵马有消息么?”罗亨信沉吟了一下向石彪问道。
“哪儿还用得着他们宣府兵?”朱冕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一仗我大同军包圆了,”提缰向罗亨信一拱手,一脸的慷慨激昂,“下官愿亲领兵马打前锋,若不能斩下敌酋赛因孛罗的脑袋,便把自己的脑袋献于总督大人。”
“对啊,总督大人,”石彪挺起胸膛,雄赳赳的说道:“论人马,宣府兵不如我大同军多,论剽悍勇武,我大同军若说是第二,谁敢称第一?”话敢说完,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豪迈的笑声。
罗亨信身旁的一名偏将也忍不住说道:“总督大人,就算没有宣府兵,就我们大同一军也可将那帮鞑子拿下。”
“就是,宣府兵被那个老杨头带的只会打巧仗,一跟鞑子硬扛就不行了。”
“总督大人,您快下命令吧,再犹豫的话天就亮了。”
“两万对两万五,又是突袭,以有备对无备,怎么都吃不了亏的。”
......
罗亨信身边都是大同军的将领,他们每个人心中都燃起了空前的战意,血脉贲张的齐声向罗亨信请战。
罗亨信的心松动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向石彪说道:“石彪,本督命你跟石亨率领前锋五千人率先突过去,我随后与朱总兵带领全军压上。”
“末将领命!”石彪兴奋的一抱拳,转身气昂昂的去了。
“朱总兵,”罗亨信接着对朱冕说道:“你下令让将士们加快行军速度,此战务必要速战速决。”
“是,总督大人!”
......
杨牧云突然发现,队伍的行军速度加快了,每一名将士都刀出鞘,箭上弦。
“看上去要开战了,”杨牧云心弦一紧,想起了于谦临行前的叮嘱,“战场上一切太顺利反而反常,切记轻敌冒进。”他叫住一名正准备张弓搭箭的军士,“宣府兵也到了么,是不是跟我们一起行动?”
“宣府兵?”这名军士轻蔑的说道:“还在路上像乌龟一样慢慢爬呢,恐怕等我们仗打完了都不一定能到,这一仗我大同军要竟全功。”
杨牧云一怔,心头隐隐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本来一些事他也没有想太多,经于谦点醒后才觉得其中的种种蹊跷之处。
“杨牧云,”林媚儿在一旁说道:“快打仗了,你我怎么办?是一起杀过去呢,还是做壁上观?”
“我......”杨牧云思忖了一下说道:“我想见见总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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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外的一个高坡上,安着一顶营帐,营帐呈灰色,不仔细看就跟一块巨石一样。帐中烛光灼亮,端坐三人。
正中一人头戴一顶钹笠冠,冠下饰以珊瑚珠,身穿蓝缎右衽交领锦袍,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神态威严,便是斡剌特人的统帅赛因孛罗王。坐在他左首的一人虽然裹着一身宽大的蒙古衣袍,但貌相斯文,年龄看上去有四十开外,目光炯然的看着坐在正中的赛因孛罗王。右首的是位貌美如花的少女,戴一顶饰满了珊瑚珠和宝石的貂皮冠,乌黑的秀发梳成一条长长的发辫,脸上薄施脂粉,似笑非笑的盯着对面的中年人看。
帐帘一掀,一名护卫走了进来,躬身抚胸道:“王爷,快到卯时了。”
“嗯,”赛因孛罗王眼皮轻轻一抬,说了一句,“羊儿快入圈了么?”
“他们的大队人马已经开了过来,正准备进入攻击位置。”护卫恭恭敬敬答道。
“好——”赛因孛罗王的声调拖得长长的,看了坐在右首边的元琪儿一眼,“羊儿都来了,你哥哥要是再不来的话,这顿肥羊宴可就没他的份儿了。”
元琪儿还没说话,就听帐外一声长笑,“这头肥羊大得很,叔父一人不怕吃不下么?”
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位身材颀长,相貌英武的青年,正是阿失帖木儿,他微笑着来到赛因孛罗王的面前,身子微躬,抚胸一礼,“侄儿见过叔父。”
“哥哥......”元琪儿站起身盈盈一礼。
赛因孛罗王嘿嘿一笑,“我的好侄儿,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失约了呢!”
“叔父诚心请客,侄儿如何能够不来?”阿失帖木儿笑笑说道:“侄儿来的不晚吧?”
“不晚不晚,刚刚好,”赛因孛罗王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左首边的中年人,“说起来还得谢谢这位朱先生,没有他带来的消息,这顿肥羊宴还没办法开席呢?”
“姓朱?”阿失帖木儿面目一动,看向中年人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正是,”中年人站起身来,向着阿失帖木儿拱了拱手说道:“鄙人姓朱,出自大明皇室。”
“哦?”阿失帖木儿脸现诧异之色。
中年人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道:“朱某虽出自大明皇室,但与二王子是同一阵线的人,二王子不必顾忌。”
“朱家的人居然与我们走在一起了,”阿失帖木儿感觉很荒谬,脸上露出些许不屑,“我们是效忠孛儿只斤家族的,是你们明人眼中的前元余孽,跟我们一起作什么?一起去推翻你们明人的朱家朝廷么?”
中年人丝毫不以为忤,点点头道:“不错,鄙人正是想跟二王子一道推翻朱家朝廷。”
阿失帖木儿惊愕的张了张嘴,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叔父和妹妹。
“这位朱先生人绝对可信,”赛因孛罗王说道:“好侄儿,你不要多想。”显然不想多说中年人的事,话音一转,“你带来了多少人?”
“除了我绰罗斯本部一万人以外,还有翁罕部五千人,忽特部五千人,总共是两万人。”阿失帖木儿说道。
“唔?”赛因孛罗王讶然道:“阿剌罕和巴彦忽鲁克居然也各出了五千人?”
“再怎么样他们身上流的也是我斡剌特人的血,”阿失帖木儿知道他惊讶什么,遂解释道:“高傲的黄金家族是不会接纳一群突厥蛮的,他们除了效忠我父王外别无他路,让他们各出五千人是抬举他们了。”
“好,好,”赛因孛罗王连连点头说道:“这样我们就有将近五万人了,不算困在城堡里的几百明人残兵,明人军队满打满算只有三万,好侄儿你可......”
“明人只有三万么?”阿失帖木儿目露轻视之意,“杀这三万羔羊般的明人也需要举起我四五万斡剌特勇士的弯刀么?”
“好侄儿可不要轻敌啊!”赛因孛罗王被他抢断了话头,脸上微露不悦之意,“这三万可是明人大同和宣府的精锐,常年跟草原部落交战,其实力不可小觑。”
“精锐?明人在我斡剌特人面前还敢称精锐?”阿失帖木儿轻蔑的说道:“我们可不是脱脱不花帐下的那群脓包,我们一定要让孛儿只斤家族的人看看斡剌特人是怎么打仗的。”
“哥哥......”元琪儿脸有不愉的说道:“叔父是长辈,你这样抢他的话,不怕父王知道了责怪你么?”
阿失帖木儿惕然一惊,连忙垂下首去,“侄儿不恭,请叔父不要见怪。”
赛因孛罗王哈哈一笑,“好侄儿,我知道你手中的刀是锋利的,可杀羊是个技术活,要杀得利落,不伤手,那可就得仔细说叨说叨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们到帐外说去,”又对元琪儿说道:“齐齐克,替我陪陪朱先生。”
......
“仗还没打,尾巴都翘起来了,这仗能打好才怪,”元琪儿恨恨的看了哥哥的背影一眼,低语一声,“柳营沟那一战的教训他这么快就忘了。”转而对中年人粲然一笑,“朱先生且请宽坐。”
“郡主不必客气,”中年人淡淡一笑,撩袍坐了下来,“听郡主说柳营沟一战,莫非令兄在那一战中吃了亏么?”
“我这个哥哥......”元琪儿微摇螓首,顿了顿说道:“若我是男人,父王这一次绝不会让他带兵。”
“郡主的本事鄙人深以为然,”中年人笑笑说道:“就是鄙人的那个徒弟,也是不及你的,疯真人的弟子自是不同凡响。”
“提起你那个徒弟我就一肚子气,我的一番苦心他一点儿也不明白,”元琪儿轻叹一声,看着中年人道:“那次在京城,你不该拦着我带走他的。”
“郡主,”中年人淡然说道:“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捆绑不成夫妻。你若真喜欢他,总要他心甘情愿跟你走才是。”
“他这个人,见一个爱一个,京城里的花花世界迷住了他的眼,如何肯跟我到草原去?”元琪儿的眸子有些莹然,“心甘情愿?你这做师父的觉得他会么?”
“那你就增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中年人笑道:“像我徒弟这个人,只让郡主你一个人喜欢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就算是你父王,身边除了一个大可敦之外,还有许多其她的女人。”
“你们这些男人......”元琪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个人笑得很可恶,“从来就把我们女人当成玩物一般,”攥紧了粉拳,“要是我坐了天下,就把你们男人当成玩物......你那徒弟,谁让他心甘情愿了?本郡主想让他如何便如何,一点儿违拗都不能有。”
“真是孩子气。”中年人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元琪儿侧目一看,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索木吉雅,只见她匆匆来到自己面前欠了欠身说道:“郡主,二王爷和二王子已经骑马走了,您要不要跟上去?”
“去,当然要去,”元琪儿站起身,低低自语了一句,“杨牧云,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从我手里跑掉了。”对着中年人一笑,“朱先生,你请在这里安坐,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郡主请自便。”中年人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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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夜是最黯的,也最冷。沈荣立在城头,看着城下星星点点多得像繁星一样的篝火,心里沉得像压了一个铅块,紧锁的眉头没有一丝舒展。他已经整整一晚没有睡了,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知道,天一亮,自己和五百将士的最后时刻便到来了。
昨天能够打退斡剌特人的进攻不啻一个奇迹,这个奇迹还能延续到今日么?他看了一眼倚在城头带着累累伤痕疲惫得沉沉睡去的众军卒,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出关五千骑,如今四五百,待夜幕褪去的时候,恐怕这里再不会剩下一人,包括自己。
“大人......”一个疲顿且嘶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侧目看去,是朱仪。他身上的战袍已破烂不堪,身上到处是斑斑血污,一向注重仪表的他发髻也散乱了。
“朱千户,你没休息么?”沈荣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说道。
“等天亮一战后,标下想不休息也不成了。”朱仪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大人,你说杨牧云会求得援兵来么?”
沈荣深深叹了口气,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