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楠静静的坐在厅中,还是那样的雍容大气,她的秀眉微微蹙起,似乎满怀心事。安定门大街瑞福祥布行的事她听说了,宁祖儿已经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她现在心里稍稍有点儿乱,据说杨牧云回到兵部衙门后换上官服便匆匆进宫去了。于是她向素月和宁馨交代完手头的事便来到这里,因为她知道,相公一定会到这里来的。
门帘一掀,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她轻轻仰起俏脸,一双美眸向前看去,和来人四目相对。
“是他......”周梦楠沉静若水的心境漾起了一丝波澜,淮安一别又是几个月过去了,相公白净的脸庞变得黑了些,人也更瘦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泛着熠熠神采。
“你......还好么?”见杨牧云怔怔的看着她没有吭声,周梦楠先开了口。
杨牧云没有回答,径自来到她对面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大碗茶,然后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你真是好本事,竟然能找到这里来,”杨牧云放下茶碗说道:“你的本事都快赶上锦衣卫了。”
“你......进宫是去见皇上了?”周梦楠没有理会他话语里的讥刺,又问了一句。
“嗯,”杨牧云看了她一眼,“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怎么听你的话音里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怨气似的?”周梦楠迎着他的目光,“是怪我没有早些来找你么?”
“我可没这么无聊,”杨牧云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凝注在她一脸无辜的如玉娇颜上,稍顷方淡淡的说道:“你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岂能被无聊琐事羁绊?”
“相公,”周梦楠脸带惊诧的说道:“你这是怎么了,说的话好生奇怪。”
“很奇怪么?我倒不觉得,”杨牧云目光缓缓移往他处,“一直以来我心里就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你结为夫妻倒底合不合适?”
周梦楠一愕,杨牧云的话让她的心底里升起一股凉气。
杨牧云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们能够喜结连理并不是出于你我两家的本意,我的家境虽然还算可以,但比起你们周家却差得远,若不是那次意外的为皇上选秀事件,你我根本就不可能走在一起。”
“这件事我们都已经说开了,还提它作什么?”周梦楠勉强一笑说道。
“是呀,是说开了,”杨牧云的眼角扫了她一眼,“所以你行起事来更加肆无忌惮,不是么?我们成亲后,基本上是各行各事,我走我的仕途,你忙你周家的产业,两个人很少交集在一起......”
周梦楠的脸色变了,她听出了杨牧云的意思,“相公,为妻我不曾亏待过你,更不曾慢待了公公婆婆。”
“你所指的亏待是什么?慢待又是什么?”杨牧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差点儿忘了,你们周家是商人世家,你比我那岳父周大官人更加精明,在你眼里,恐怕认为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推至她面前,“你给我的银票,我都好好收着,现在物归原主,用了多少,我会从我的俸禄里扣除还你。”
“相公,”周梦楠眸中露出一丝恐惧,“我是你的妻子,你难道还要跟我分这么清吗?”
“梦楠,”杨牧云静静的说道:“你我之间,除了夫妻的名分之外,还有什么?我从来没有碰过你,甚至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都很少......”他顿了一下续道:“如果我们和离的话,我相信,你会找到一个更适合你的人。”
周梦楠只觉一股寒意凉到了心底,杨牧云对她的称呼都变了,之前他是一直叫她娘子的。
“为什么......”周梦楠的大气雍容不见了,她还从来没这样慌乱过,“为什么你会这样说?我是犯了什么罪过么?七出之例为妻从不曾犯过一条,你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
“不,你误会了,”杨牧云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我并不是想休你,而是和离,你很能干,能干到令我觉得自惭形秽......不是你不好,而是我确实配不上你。”
“你......”一个念头在周梦楠心中闪电一般掠过,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幽怨的瞥了杨牧云一眼,“你是因为那件事才提出要跟我和离的么?”
杨牧云默然不语。
“相公,”周梦楠解释道:“那件事我也是才知道,宁公子说给我听后,我便将那几个人撵出去了,我已经跟瑞福祥的老板李祥签了份长期租约,如果他愿意,他可以一直在那里经营他的布庄。”
“真的?”杨牧云没有忍住,张口问道。
“相公,为妻怎么会骗你?”周梦楠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安定门大街去看一下。”
杨牧云沉默着没有吭声,但脸色却已大大和缓。
“相公,”周梦楠幽幽道:“你也知道,我掌管着周家这么大一摊子产业,底下的人我又怎能一一看的过来?”见杨牧云仍旧没有说话,便把桌上的银票又朝他推了过去,“相公,我可以向你保证,为妻的钱都是清清白白挣来的,决不会像你想的那样......”
“我有自己的俸禄,你的钱我用不上!”杨牧云淡然道。
“你对紫苏妹子,也是这么说的么?”周梦楠贝齿轻轻咬着自己红润的唇瓣,眸中含着一丝幽怨。
“以你的为人,似乎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杨牧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我怎么感觉你像是有一种吃醋的味道。”
周梦楠笑了,她知道相公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原谅了自己。
“相公,”周梦楠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这里的地方太小了,进出也不甚方便,我在大时雍坊盘下了一幢大宅子,离兵部衙门不远......”
“不用了,”杨牧云打断她的话说道:“这里没什么不好,我也住的习惯了。况且,兵部那里,我也不用去了。”
“怎么?”周梦楠神色一动,“皇上免了相公的官么?”
“你这么在意我不当官么?”杨牧云看了她一眼说道。
“不是,”周梦楠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平和的说道:“我只是关心相公你罢了。”
“那好,我说给你听,”杨牧云缓缓说道:“皇上召我入宫,封我为府军前卫五品带刀官,从此便在宫中陪护他左右,不用再去兵部那里做文官了。”
“真的?”周梦楠眸子一亮,说道:“那可真是天大的恩典,要知道,能够时时刻刻陪在天子身边,对相公你今后的宦途可是大有助益呢!”
“是么?我可不觉得,”杨牧云淡淡的笑了笑,“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如哪一天我侍候不好了,皇上一怒,说不定就将我推出午门斩首......”
“不会的,相公你想多了。”周梦楠劝道。
“说起来还是你聪明,”杨牧云乜了她一眼,“要不然你也不会在皇上选秀女的时候千方百计的躲开了。”
“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什么?”周梦楠忸怩的说道。
“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杨牧云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明日我还要早些入宫,如没别的事的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
“相公,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么?”杨牧云送她出了院门,周梦楠咬着嘴唇说道。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要随你去哪里?”杨牧云淡淡笑道。
“事到如今,你还跟我分那么清么?”
“分倒不至于分那么清,”杨牧云摇摇头,“我只是心里有些怕而已。”
“你怕什么?”周梦楠奇怪道。
“怕你突然心里不爽就把我给卖了。”杨牧云笑着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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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周梦楠上了马车渐渐走远,杨牧云方跟黛羽和玟玉回到院中。
“大人,你跟大夫人之间说的话好奇怪。”黛羽在一旁说道。
杨牧云斜了她一眼,“玟玉姑娘休息的房间收拾好了么?人家可是从周王府专程来的,千万怠慢不得。”
“大人莫要怪罪,”黛羽吐了吐舌头,“婢子这就去收拾。”说罢匆匆去了。
“玟玉姑娘,”杨牧云看着她说道:“你怎么突然想着来京师找我了?”
“没......没什么,”玟玉和他单独相对,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杨公子你的毒伤是否全都好了。”
“我很好,你都看到了。”杨牧云伸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子,笑着对她说道。
“杨公子你不是明早还要入宫么?”玟玉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忙垂下螓首,“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说完向着黛羽身影消失的方向逃也似的去了。
杨牧云回到自己房中,刚解开自己的衣带,就见黛羽聘聘婷婷的走了进来,“大人,黛羽姑娘的房间婢子已经收拾好了。”
“唔......”杨牧云目光一闪,“那你就去陪她吧,我这里不用你侍候。”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你不知道,她一个人睡觉是很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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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人,你的头再抬高一点儿,”小凌子打着手势指点道:“对了,就是这样,要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在皇上身边做护卫,可不能坠了皇上的威风。”
在他身边半丈距离,杨牧云穿着交领右衽的绯色麒麟服,玉色的腰带扎得紧紧的,阔袖前后摆开,前袖后背、两肩通袖及膝澜处彩织麒麟、云纹、海浪、红崖,随之摆动,好不神气。
“小凌子公公,你看这样可好?”翻来覆去摆这几个姿势,杨牧云都有些不耐烦了。
“好了,就这样,随咱家来吧!”小凌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末了,再叮嘱一句:“杨大人,马上您就要上殿当值了,可千万不能乱!”
......
奉天殿上,当杨牧云站在御阶之上龙椅旁时,还是感到了一丝紧张。文武百官,勋卿国戚跸集御阶之下,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台上,杨牧云就觉得他们都是在看自己一样,被这么多人盯着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也不知这位年青的皇帝是怎样一天天熬过来的。
王振手执拂尘,穿着大红袍服站在皇帝右侧靠前的位置上。本来太监是不能站在御阶之上的,可太祖皇帝定下的“内臣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已被打破,有皇帝陛下撑腰,王振站在上面气场十足,似乎比底下的大臣们更神气。
朱祁镇迈着龙行虎步升阶,在龙椅上坐定,在王公公的唱声中,百官推金山,倒玉柱,向着皇帝拜倒在地,口中三呼万岁,整齐划一,刚劲有力,场面当真震撼。
杨牧云都觉得神情有些恍惚,整个人如在梦中。
随着一声“众卿平身!”百官勋臣分两边站定,他们站得很整齐,给人一种众志成城、气壮山河的声势。
“皇上有旨,众位卿家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王振尖着嗓音对下面唱道。
“臣有本。”一位年约三旬,身穿青色官服,胸前补子上是一只鹭鸶的官员出列奏道。
朱祁镇向王振点点头,王振尖着嗓子叫道:“准奏!”
那名官员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皇上,当年元末战乱,群雄并起,太祖皇帝起兵淮右,以金陵之一隅征战十余年方翦灭群雄、定鼎天下。时天下初定,为使我大明千秋永固,太祖皇帝欲行迁都之举,即派懿文太子勘察关中形胜,遂属意迁都西安,谓我大明重现汉唐盛世,惜乎懿文太子英年早逝,此计划遂无疾而终......”
朱祁镇不耐烦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眉尖皱起,打断那官员的话道:“行了,太祖皇帝的事朕都知道,不用你啰啰嗦嗦讲那么多,你究竟想说什么,快些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