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能喝么?”杨牧云一脸狐疑的向周围看去,只见周围的食客捧起盛满豆汁的大碗都喝得津津有味,不觉有些目瞪口呆。
“公子若喝不惯的话,便由俺来代劳吧!”莫不语见杨牧云蹙着眉头盯着碗里的豆汁,便伸出大手想要把他面前那碗豆汁端过来。
莫不言伸出筷子在他手上打了一下,瞪了他一眼说道:“都进京了,还这么没规矩,公子还没发话,你倒不问自取了。”
“不妨事,不妨事,”杨牧云一笑,对莫不语说道:“你若喜欢喝,端过去便是,不必拘束。”
莫不语横了哥哥一眼,向他做了个鬼脸,欢欢喜喜把杨牧云面前那碗豆汁端过去了。
杨牧云正寻思把他们兄弟二人送至锦衣卫都指挥史司后,如何回兵部复命。自己不声不响的离开数日,恐怕整个兵部衙门都在议论纷纷了。
突听得一声重重的拍案声响起,把店里所有吃早饭的人都下了一跳。
杨牧云也不禁循声看去,只见一青年书生涨红了脸,不知正与同桌的人激辩什么。
“景昌,”说话的这个青年书生大约二十出头,生得浓眉大眼,国字脸,颧骨高耸,显得有棱有角,只见他正对一位年约十七八岁,面目白净的书生说道:“国有危难,我等当挺身而出,岂能只为计较个人前途,而不顾朝廷及万千黎庶的命运。”
“世昌兄,你又来了,”白净书生劝道:“这不过是朝廷上个别人的看法,并未形成廷议,你激动什么?”
“景昌,此言诧异,”青年书生激动的说道:“此违逆之言若在廷议上讨论并形成定论,那就大事去矣,我们现在就赶快返回国子监,联合各位同学,致书祭酒、司业、监丞诸位大人,请他们代为上书朝廷,请皇上一定坚定信心,万不可被周围佞臣之言所惑......”他说着看了白净书生一眼,若有所觉的说道:“对了,景昌,令尊为宣府都督同知,在边将中交游广泛,还请你修书一封,请令尊联合边关诸位将军一起向皇上上书,万不可被奸佞蛊惑,以致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啊!”
看着这位青年书生慷慨激昂的神色,杨牧云心中一动:难道京里出了什么变故,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当中有不少朝廷勋贵重臣的子弟,对朝中发生的一些大事了如指掌,因此议论朝政在国子监的太学生当中蔚为风尚。
“这位兄台,”杨牧云向那位青年书生拱了拱手,“看兄台如此激动,莫非京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年书生看了杨牧云一眼,见他年纪虽轻,却也是一身文士打扮,便拱了拱手,还礼道:“小生王越,”指了指那白净书生,“这位是朱永,阁下也是读书人么?”
“敝人杨牧云,浙江湖州人氏,”杨牧云也自我介绍道:“不知王兄如此激动所为何事?”
“怪不得杨公子不知京里面发生的大事,原来你是从江南来的,”不等王越发话,朱永抢先说道:“杨公子是今天才入得京吧?”
“正是。”
“难道杨公子入得城来没发现什么不对么?”朱永眨了眨眼睛问道。
“敝人入城时但见军阵重重,对一切入城人等盘查甚严,如临大敌,却不知何故?”杨牧云说道。
“数日前,一支鞑子的骑兵突然进至京师城下,”朱永说道:“当今皇上亲自带兵却敌,却被对方从容退去,因此整个京城自那时起宣布戒严,对一切进城人等严加勘查,你能进来,已是万幸。”
“杨公子自江南来,莫非是为了来年的春闱么?”王越问道。
“正是,我辈十年寒窗苦读,正是为了明朝应试。”杨牧云假作一本正经敷衍道。
“哦?”朱永一脸惊异道:“看杨公子不过十五六岁,居然有了举人的功名么?”
“唔,”杨牧云说这话时倒不必作伪,“今年秋闱侥幸得中而已。”
王越与朱永对视了一眼,一齐向他拱手,“杨公子,失敬失敬!”
“惭愧惭愧!”杨牧云还礼道。
读书人之间对于有了功名的人,那是极为客气。
“杨公子此来,实太早了些!”朱永说道:“离明春还有数月,杨公子来的急了些。”
“早做准备,方有备无患么!”杨牧云笑笑说道。他不想露出自己锦衣卫的身份。
“如今朝廷的动向扑朔迷离,明春是否能依惯例开考,还很难说。”朱永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二位公子,此话怎讲?”杨牧云脸上现出诧异之色。
“因此次鞑子入寇,朝廷已有多人上书皇上,要求迁都以避鞑子兵锋,”王越情绪惊动起来,大声说道:“吏科给事中许梦言的奏表上说,大明的京都原在金陵,当年太宗皇帝为了征讨漠北,把燕京作为行在,现朝廷既然不再对漠北用兵,还当迁回金陵才是,还鼓吹什么金陵乃六朝旧都,王气所在,太祖陵寝之地,迁都乃顺天应人。”
“所以啊,”朱永冲着杨牧云笑了一下,“杨公子若耐着性子再等一等,等皇上把都城迁回金陵,你就不必跑这么远了。”
“迁回金陵还难说得很,”旁边桌子坐的一名士子说道:“户部主事梅远亭是四川人,他上了一道折子大讲蜀地形胜险要,请皇上把都城迁到成都,要真那样的话,我全大明的举子都要跋山涉水,去那天府之国应试了。”
“真是岂有此理,”王越愤慨的说道:“鞑子的一次小小的入寇,就把一些朝廷大臣惊惧成这样,动辄迁都以避敌锋芒,当真恬不知耻,想当年,宋室南渡,弃半壁江山于胡虏,他们难道还想让那一幕重现我朝么......”越说越说激动。
杨牧云心下却暗暗冷笑:“不过几个六七品的小官进言,济得甚事?满朝公卿大臣宦海沉浮几十年,一个个狡诈如狐,迁都这样动摇国本的大事怎能在皇上面前轻易表态,指使几条小鱼小虾出去探探皇上口风,以便再做计较。这些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就信以为真了,真真书生意气......”他年纪虽轻,但已位列朝堂,立场跟这些在野的书生们不一样,所以思绪也比他们更深沉一些。
看着王越口沫横飞,一片慷慨激昂的样子,就像上前劝解一番,可是转念一想:“也罢,书生们能够忧国忧民,也是好事,不管皇上圣意如何,如能通过此事一扫朝野的颓废之气,也是大明一幸事了。”
“杨公子,”王越一脸激动的转过来对他说道:“你自江南而来,一定对江南士林颇为熟悉,还请你联络江南来京赶考的举子,与我们一道上书朝廷,这迁都之议万不可行,否则国本动摇,我大明危矣!”
“谨从王兄所请,”杨牧云一脸正色说道:“小弟一定不负所托。”
......
杨牧云和莫氏兄弟从安记豆汁铺里出来,王越还在里面慷慨陈词。
“公子,”莫不言回头看了一眼,向杨牧云问道:“那个姓王的书呆子难道说的是真的,就因为鞑子在京师城下转了一圈,那皇帝老儿便撒丫子准备往南边跑了?”
“他可不是呆子,”杨牧云淡淡说道:“他如今后能够晋身官阶的话,一定会是个耿直干练之臣。”
“公子,”莫不语也说道:“您真的会跟这些书生们一起去给那皇帝上书吗?”
“啪”莫不言跳起来在弟弟脑袋上狠狠打了一个爆栗,“你猪脑子,公子本就是朝廷命官,直接去给皇上说便是了,犯得着跟这些白丁搅合在一起么?”他又瘦又小,奋力跳起也不过伸手打在弟弟的后脑之上,样子显得颇为滑稽。偏偏莫不言被哥哥这一喝,便噤若寒蝉,连还句嘴都不敢。
杨牧云暗觉好笑,心说这兄弟二人真是一对活宝,有他们呆在自己身边,可有的热闹了。
三人沿着安定门大街向南行走,一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商铺里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商铺里的货物纷呈,琳琅满目,当真是繁华的很,莫氏兄弟只去过一些县城州府,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场面,因此见什么都觉得很稀罕,正走着,只见前面一阵纷乱,行人纷纷避在一边。
杨牧云站定看去,只见纷乱发生在一家招牌为瑞福祥布行的铺子里,几名青衣大汉把店里上好的布匹统统扔到了街上。一个年约五十,身形枯瘦佝偻的老者在一旁苦苦哀求,这些汉子只是不理。一位与那老者年纪相仿的妇人在一旁哭哭啼啼,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搀扶着她不住安慰,想是这老者的家眷了。
一名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大汉从店铺里大踏步的走了出来,冲着那老者一阵怒吼,那老者只是作躬打揖,不住哀求。那大汉恼了,一把抓住那老者的脖颈,像掂小鸡一样把他掂了起来,然后一把将他扔出了店铺,那妇人和少女一声惊呼,扑上前护住了那位老者。
那大汉大踏步的从店里走了出来,一脚踢开了那妇人和少女,拽住老者胸前的衣领又将他揪了起来,不顾老者苦苦哀求,举起蒲扇般大的手掌正正反反的连抽了那老者十几个耳光,打得老者嘴角淌出了鲜血。
杨牧云看得勃然变色,正要出手教训教训那汉子,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声叫道:“住手!”
那大汉松开老者的衣襟,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少女俏脸含霜的瞪视着他,少女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眉目如画,脸上薄施粉黛,鼻若琼瑶,朱唇不点及红。她身穿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垂鬟分髾髻,上面斜插着一支淡紫色的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又不失端庄典雅。
杨牧云吃了一惊,暗道:“是她?她怎么来到京城了?”
“哟呵!”那大汉卷了卷袖口,斜着一对不怀好意的三角眼说道:“是你这小丫头在叫大爷我么?”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如此欺负人?”少女娇叱道。
“这是大爷我跟这老家伙之间的事,你这小丫头出来挡什么横?”那大汉说着挥了挥拳头。
“你们欺负人,就不行!”少女一仰娇巧的下巴,一副根本就不害怕的样子。
“大哥,怎么回事?”正在里面砸着店铺的几名青衣汉子见此情状扔下手中布匹走了出来,聚在大汉身边一齐看向那少女。
“这个小丫头要不行我们,”大汉斜睨了左右一眼,说道:“兄弟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一众青衣汉子哄的大笑起来。
少女俏脸发青,贝齿一咬樱唇,纤腰一拧,快步来到那大汉身前,“啪”的结结实实的掴了他一个耳光。
“小丫头,你竟敢打大爷我。”大汉一愕,随即目露凶光,举起蒲扇大的手掌就像那少女抓去。少女迅速向后退去,大汉正要欺上前去,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俊美无比的少年拦在了他面前。
“滚开!”大汉大喝一声,伸手就向那少年推去。还没碰到那少年的衣襟,陡然手肘一麻,手臂力道全失,接着双腿一软,身子再也撑持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然后骨碌碌向一旁滚了开去。
少女拍着手笑道:“宁公子,他说的可真准,说滚就真的滚了。”
其他的青衣汉子见状大惊,慌忙上前将那大汉扶起,“大哥,你怎么样?”
“快,快给我去揍他!”大汉咬牙切齿的盯着那俊美少年说道。
一众青衣大汉发一声喊,冲上前去将俊美少年团团围了起来。一个个醋钵大的拳头扬起,向着俊美少年的身上狠狠的落了下去。
“宁公子小心!”少女在一旁惊叫道。
一个个醋钵大的拳头落下去的时候,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俊美少年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