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鞑子已被赶走,那还有何危险可言?”朱祁镇黑着脸说道:“朕只是想亲眼去看看,我大明将士是如何英勇杀敌的。”说着不顾群臣苦
苦劝阻,飞身跨上一匹战马,扬鞭而去。
“保护皇上......”王振对呆立一旁的大内侍卫们吼道。
......
鹿鸣峪是燕山山脉由西南蜿蜒至东北的一个谷口,由于平时里面多鹿群,故名。
朱祁镇骑马如一阵风一般驰至峪口,周围的侍卫官兵紧紧跟随,恐怕皇帝有何闪失。
越往前去,碰见明军出谷的伤兵就越多,他们或三四人,或十余人,互相扶持着向谷外走去。
“井源驸马呢?”朱祁镇勒住马,手中马鞭斜指着一个伤兵问道。
那名伤兵茫然的摇了摇头,朱祁镇正想发作,还是后面的一名侍卫机灵,连忙问道:“你们的统兵官现在哪里?”
那名伤兵这下听明白了,“你是说那位长得最威风的将军呀,他带着其他弟兄们继续向前追下去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镇沉着脸问道:“鞑子兵很多么?为什么这么多人受伤?”
那名伤兵跟摇头葫芦似的,“我们没有碰上鞑子,我们跟随将军追入谷中,就被两边山上射出来的箭给射伤了......”
“那箭呐,就跟下的雨一样,铺天盖地的,让人连躲都躲不了。”他身旁另一名士兵咕哝道。
“不但有箭,还有火铳呐,”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的伤兵说道:“跟我一起来的李三,被鞑子的火铳轰掉了半个脑袋......”
“火铳?”朱祁镇一惊,“鞑子居然有火铳,他们哪里来的火铳?”
“不知道,”一众伤兵纷纷摇头,“鞑子的火铳威力不下于我们,猝不及防下,弟兄们吃了很大的亏。”
“他们还有地雷呐,”刚才说话的那名伤兵拉着一名瘸着腿,拄着一根木棍走路伤兵说道:“潘六和几个弟兄追到前面谷口的时候,突然地面一声巨响,他们几个登时被掀上天了,只有潘六活了下来,可惜他的腿......”说罢唏嘘不已。
朱祁镇心情沉重,一挥马鞭,打马前去。
“皇上......”身后的侍卫们忙追了上去。
“皇上?”一名伤兵听了一愕,看向朱祁镇远去的背影,“那个人是当今皇上?”
“胡说,”另一名伤兵驳斥道:“皇上何等尊贵,怎会孤身犯险来此?那个人么?一定是姓黄,名尚......”
......
朱祁镇沿着山谷继续向前,只见一群士兵围在一起正在看着什么。
“你们不去追击鞑子,在这里作什么?”朱祁镇扬鞭喝道。
“将军,”他们中的一位小军官见朱祁镇气概不凡,知其颇有来头,便上前说道:“鞑子在这路中间竖了一道牌子,有些弟兄不识字,我就来看了一下,”说着一挥手,“散开,都散开,让将军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一众士兵呼喇一声散了开去,露出中间树立的一道高大木牌。
朱祁镇眯着眼睛瞄了一下,眉毛登时竖了起来,怒气涌上白净的脸庞。
木牌上用汉字书写着“大元天威将军到此一游,南蛮各官免送!”
朱祁镇从马上一跃而下,怒冲冲的几步上前,一马鞭甩过去,那木牌“啪——”的一声便歪在一边。他犹自不解气,上前一脚将那木牌踹到,又在上面踩了几脚,边踩边骂:“混蛋!无耻!......你们一个个都该杀!”怒吼声远远飘了出去,在谷中荡起阵阵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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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北,阿失帖木儿的骑兵队伍已进入了蜿蜒的群山之中,由于有数百辆大车装着沉重的物资,再加上雨中道路泥泞难行,行进的速度被拖慢了不少,这样一来,倒也便宜了杨牧云,使他受伤的躯体不至于在路上过于颠簸。
杨牧云心情虽然郁闷,但有两位绝世美人在身旁相伴,元琪儿又很识趣的不来找他聒噪,他也乐得安闲。
“牧云,”陈思羽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大饼,“行军途中,不便生火做饭,这是元公子他分给我们的,你就将就着吃一些吧。”说着伸手要扶他起来。
“思羽,把你卷进来,真是对不住了。”杨牧云咬着牙忍着伤口的阵阵抽痛坐了起来。
“哪里话,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么?”陈思羽一笑,待他坐起后在他背后放了一个枕头,让他靠起来舒服些。
“可是,这个月十八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你却要跟着我被掳往塞外,真是苦了你了。”杨牧云心中不安的说道。
“你真的希望我嫁给那个朱仪么?”陈思羽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杨牧云一时语塞,跟朱仪那位纨绔子接触之后,他倒真不愿意陈思羽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嫁给那样一个人,可这是人家宁阳侯府的家事,自己又能如何呢?
“我倒希望一直陪着你这样走下去,离开京城远远的,再也不用理会那些无奈的事情。”陈思羽脸红红的说道。
杨牧云接过她手中的饼,咬了一口,又干又硬,有些难以下咽,哽在喉中,一时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牧云,怎么了,不好咽是么?”陈思羽有些心慌起来,向车厢的另一边喊道:“景莲,水好了么?快端一碗过来。”
帘幕一掀,紫苏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腰肢如风摆杨柳般在榻沿上坐下,美眸在他们二人身上一转,“姐姐说什么了,让他激动成这样?”将碗递至杨牧云唇边。
“没,没说什么?”陈思羽螓首垂得低低的,怕被她发现什么似的。
杨牧云接过水喝了一口,方缓了口气,“现在走到哪里了,出了大明地界了么?”
“这我怎么知道,”紫苏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又如何知道到了哪里?”
杨牧云叹息一声,一脸惆怅的放下手中的碗。
“牧云,”陈思羽宽慰他道:“或许我们路上会碰见卫所的驻军,到时跟他们取得联系,让他们出兵解救我们,也不是不可能的。”
杨牧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这支鞑子是他们的精锐,零星卫所的军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朝廷派大军来,但这又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两女齐声问道。
“元琪儿获取了我朝京师附近长城沿线的军力布防图,这使得鞑子能够派出一支精锐骑兵绕过边军驻防的空隙,直逼京师城下,”杨牧云叹道:“京师闻警,自保尚且不及,又如何能将军队调至他处......”接着苦笑一声,“现在朝廷最重要的,是保证皇上和京师的安全,至于倒卖给鞑子的这点儿军械,反而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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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了下来,朱祁镇兀自站在那插着木牌的地方,任凭雨水打湿了他的衣甲,无论文武百官如何苦苦哀求,他依然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硬邦邦的撂下一句话,“我就在这里等着井源,看他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捷报?”
“皇上,”王振在他面前恳求道:“您就是等也应该回宫去等,这风雨交加的,您要是淋坏了,老奴该如何向天下的臣民交代呀!”
“是呀,皇上,”吏部尚书王直也劝道:“皇上身系天下安危,如何能滞留险地而不归,这必会引起人心动荡,朝纲不稳呀!”他一发言,众臣纷纷劝谏,整个大明朝闹得不可开交的内廷和外廷,现在出奇的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还人心动荡,朝纲不稳,”朱祁镇咬着牙说道:“你们帮朕治理得好天下,鞑子兵都打到京城了,朕还蒙在鼓里,说什么天下归心,四海宾服,狗屁,统统狗屁......”年青的皇帝越说越激动,“这些鞑子说的好听,说什么臣服于朕,与我大明修好,背地里却私运我大明军火,派兵偷袭我大明京城,待朕回京,一定将那帮鞑子使臣斩杀干净......”
“皇上......”一名大内侍卫怯怯的上前跪禀道。
“有什么事快讲!”朱祁镇大声吼道。
“井源井驸马回来了。”
“快传他来见朕!”朱祁镇暴怒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众位大臣让开了一条道,驸马都尉井源带着惶惑与不安来到朱祁镇面前。
“臣井源叩见皇上。”井源一见朱祁镇远远的便跪倒在地。
“起来说话!”朱祁镇见井源衣甲俱湿,泥水沾满战裙,心中一热,语气缓和了不少。
“谢皇上!”井源站起后呆立一旁,垂首不敢看他。
“爱卿,你此次与敌寇交战,辛苦了!”朱祁镇淡淡的说道。
“臣......不敢。”井源压低了声音说道。
“爱卿此次斩首虏获了多少鞑子,可否斩获对方重要敌酋?”朱祁镇问道。
“这......”井源偷瞄了一眼年青威严的皇帝,下面的话没敢说下去。
“说,”朱祁镇剑眉一挺,厉声道:“朕赦你无罪。”
“臣一路上斩首共三十七人,虏获......虏获......”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见皇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井源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回禀皇上,臣解救了被鞑子掳去的千余百姓,可鞑子的骑兵跑得不知去向,臣已加紧令手下军士仔细搜索......”
“跑得不知去向,”朱祁镇冷笑一声,“莫非他们上天了不成?既然没找到他们,你回来作甚?”
“臣听说皇上御驾亲临,不敢怠慢,是以......是以......”“咚”的一声额头着地,“皇上恕罪!”
“斩首三十七人,”朱祁镇声音冷峻的说道:“那朕倒想听一听,我军伤亡多少?”
“......”井源以头仆地,浑身颤抖着不敢吭声。
“你回答不上来,”朱祁镇轻蔑的瞥了他一眼,“那朕就替你说一说,”他昂起头,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众位大臣,朗声道:“朕自进入鹿鸣峪以来,就不断看到我大明将士中受伤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涌向谷外,当然,还有被抬出去的死者......”顿了一下,续道:“朕不能上阵杀敌,只能抚慰自己的将士。朕数了一下,在朕的面前路过的伤兵共有七百四十二人,被抬出的阵亡将士共三百一十九人,井爱卿,朕说的可有差错?”
井源伏地不语。
朱祁镇高声说道:“我大明将士千余人的伤亡换来井源将军斩首三十七人,井爱卿,你可真是为朕立下了不世奇功啊!”
“臣该死,臣该死......”井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现在,朕有一样东西要给众位爱卿看,”朱祁镇没有理睬趴在地上的井源,举起一块木牌,“这是鞑子留给留给我们大明将士看的,也是留给朕看的,朕邀众位爱卿奇文共赏之!”马上过来一名大内侍卫,接过朱祁镇手中的木牌举着在文武百官中绕了一圈。
底下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声。
“怎么样,众位爱卿都看到了,”朱祁镇的目光睥睨了一圈,“有什么要跟朕说的么?”
见皇帝的目光扫过来,所有人都闭上了自己的嘴,垂下头去。
“你们都不说话,那朕说,”朱祁镇脸一沉,“众位爱卿都看到了,鞑子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丝毫没把我大明放在眼里,众位爱卿说说,朕该怎么办?”朱祁镇见文武百官都不说话,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你们不说,是等着鞑子下次再来么?把我们大明的京师重新变成他们的元大都么?”
“皇上,”年已七旬的英国公张辅上前一步奏道:“老臣有一些话想私下里跟皇上讲。”
“老爱卿且上前来。”张辅是四朝老臣,朱祁镇对他很是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