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葛长春自打辞别史懋老师,回归尘世炼心,就一直是以“散兵游勇”的状态,在民间给人医病。这次第一医院向他伸来招贤纳士的橄榄枝,葛长春内心也是激动的。想他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能被九江城最好的医院所认可,自然也是份荣耀。
因此,三年前的一个春日,葛长春便高高兴兴地来到了第一医院,坐在狭小,但也是窗明几净的汉医科诊室里,开始了坐诊的日子。
刚开始,冲着各种头衔的专家来医院的病人,根本就看不到这个不招牌起眼、大夫非专家的汉医科,偶尔来个病人,往往不是走错门的,就是来问路的。一段时间下来,葛长春竟生出了些心灰意冷。
在葛长春到第一医院后的第七个月,这个时间葛长春记得很清楚,已经是秋凉的时候了,一个普通的工作日,葛长春在安静的诊室呆的百无聊赖,连窗台上的几盆花都浇了三遍了,他实在坐不住,便起身在诊室里做起了操来。他做的这个操并非广播体操,而是史懋老师亲传他的一套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拳术。由于这套拳是模仿十种动物的自然动作而编成,因此葛长春戏称为“十全大补操”。
葛长春正在做操,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口嘻嘻笑道:“真傻,挺大个人,还学猴子!”虽然那人在说葛长春“傻”,但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却带着股傻兮兮无所顾忌。
葛长春跟史懋学了二十多年的医术,虽然他自谦只得皮毛,但那得分跟谁比。别说普通的汉医,就算是名字前面带了一长串的头衔称号的专家,如果跟他比治病救人,那也得甘拜下风。
当时葛长春的确在模仿做猴子的动作。他没转身,只听那说话女子的声音,便断定这人一定“有病”。
葛长春当下便收了拳,转回身来,果然看见门口有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放在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吃的正香,口水顺着她的手指流了出来,把领口都弄湿了一大片。
“姑娘,来看病?”葛长春知道十有八九这女子也是走错了门,因此他并没有坐回到自己的诊桌后面,而是走到了女子跟前,跟她和颜悦色道:“哪里不舒服吗?”
走近了便能发现,这女子是真脏。除了身上的衣服满是污渍,她浑身还散发着浓烈的怪味。从她纠结在一起的粘腻糟乱的短发来看,这女子很可能有一年没洗澡了。
女子听见葛长春问她,却也不答话,仍然带着痴痴的笑,吃着手,看着他,就好像他脸上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葛长春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这糖还是前些天医院同事结婚发的喜糖,葛长春平时不怎么吃糖,便随手装在了兜里。此时他掏出糖来,递给那女子,道:“姑娘,这个比手指头好吃多了,要不要换换?”
那女子看见糖块,眼睛一亮,兴高采烈道:“糖!”接着她又直勾勾看着葛长春,对这个胡子拉碴的小老头子,用嗲嗲的,无比甜腻的声音道:“宝宝喂我,好不好?”
葛长春被她的声音刺激的一哆嗦。但身为一个医生,他不能对自己的患者有任何的嫌弃。他很配合地笑道:“好啊,宝贝张开嘴,好不好?”
那女子听话地大大张开嘴巴,连后槽牙上塞的韭菜叶子都看的一清二楚。葛长春忍着女子嘴中的酸臭之气,剥开了糖纸,将糖块投到了女子嘴中。
女子含着糖块,幸福地笑了。这笑容让她脏兮兮的脸都多了几分神采。
没病之前,这女子应该也是个光彩夺目的女孩子吧。
葛长春正要接着问话,却见从门外走廊急匆匆小跑过来一位中年妇女。她头发花白,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愁事缠身了多年。
中年妇女的眉宇间,隐约和吃糖的女孩儿有几分相似。
果然,中年妇女看见女孩在葛长春的汉医科诊室,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紧紧拉住了女孩的胳膊,急道:“囡囡啊,你怎么又乱跑,可急死妈妈了……”
被唤作囡囡的吃糖女孩对自己的妈妈也是那副傻兮兮的笑容:“妈妈,宝宝喂我糖吃了!”
“啊?”囡囡妈看看葛长春,对他投以抱歉的笑容,遂又敷衍女儿道:“好好好,那咱们回家,好不好?”
“不嘛,我要跟宝宝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说着,囡囡竟一把抱住了葛长春的胳膊,紧紧的,就是不撒手。
“快放开!”囡囡妈使劲儿掰女儿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动。这位母亲尴尬地对葛长春赔笑道:“大夫,实在对不起啊,我这个女儿,这儿……”她在自己的太阳穴一比划,道:“……这儿有点儿问题……实在抱歉,您多包涵,多包涵……”
葛长春一眼瞄到囡囡母亲手里拎着的一大兜子药,大都是精神类的药物,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随即对囡囡母亲笑道:“没关系的……这位女士,您女儿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大概是……情感方面的?”
他这话一出口,囡囡母亲登时愣住了,她呆呆看着葛长春,喃喃道:“您……您怎么知道……”
葛长春笑着指指诊室门上的牌子,道:“我是汉医,望诊就是我们诊病的一个重要手段。”望而知之谓之神。史懋老师曾这样教过葛长春。葛长春自认自己虽打不打“神”的地步,但通过观察患者的外貌、表情、动作等,的确可以收集到患者疾病的不少信息,对于诊病开方用药都十分有帮助。
葛长春又指指几乎半躺在自己胳膊上的囡囡,对她的母亲道:“反正孩子这一时半会不撒手,不如就坐下来聊聊?就当在我这儿歇歇脚,诉诉苦……这位大妹子,我也劝你,有难处一定要学会说出来,可别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样的话,自己也会憋出毛病来的……”
汉医诊病,一半在看病,一半却相当于“攻心”,解除患者的心病。
听了葛长春的几句话,囡囡妈顿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谢谢大夫……我是……是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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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