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皱眉,眸光有些沉沉,或许是因为她的笑,或许是因为她主动的亲昵,自然,他也是不可能听话地去依靠着一个女人睡觉,尤其还是一个孕妇。
天空依然湛蓝,湖面一片新碧,她的膝上还有个男人,男人闭着眼睛,董婉儿轻笑,因为可以看到男人的睫毛在轻颤……
董婉儿一手落在他的肩膀上,看他眉宇间一会儿轻松,一会儿皱眉,忽然觉得那一点仅剩的尴尬也瞬间消失无踪了……
这样的安谧真是难得,尤其这个刚硬如铁的男人此刻随她摆弄着,董婉儿笑笑,也发现他小心翼翼地移开自己的重量,所以她身上的负重并不那么难受……
一手下意识地轻抚他的发,看着天朗气清,舟下湖水粼粼,这一刻,一切尘俗远离,似乎连时间都停顿了。她喜欢热闹,而更享受这样的宁和……
只是好景易碎,眸光随意间看到一艘画舫徐徐行驶,而且……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董婉儿不禁皱眉,远远地,最初还以为只是凑巧碰上,可是看着船舫越来越近,再看到船头伫立的人,心底蓦地蒙上一层阴影……
来者何人?船头那两人董婉儿还认得,便是当初在绝艳朝会上见过一面的主仆,他们竟然也来了这里,只是巧合吗?不,没有那么多巧合……
这时,她膝上的男人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只是眉宇间隐约多了几分褶皱。
董婉儿低低道,“是你的朋友,你再不睁开眼,那大船估计要撞翻我们这小舟了。”
那一边,画舫临近停下,顺风带来了船上人的声音,“苦苦拜谒你不到,没想到竟是远离了尘嚣来这里寻欢作乐来了,美景佳人,醉卧美人膝,真是情趣至极……”
秦轻羽缓缓抬头,看到来人,眼底笼着一层深意,“却不知道萧来此意欲何为?扰人清闲,似乎不甚道德……”
“那也是无奈之举,我本诚心相邀,只是秦兄却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巧合遇上,也是天意,不知道秦兄是否赏脸上船一叙?”萧天霖缓缓说着,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
“既然是萧兄相邀,且刻意如此大费周章,我又如何好拒绝呢?”秦轻羽缓缓地起,对方本就是刻意而来,又怎么会容得他一再推拒?
董婉儿随着他起身,只觉得腰身一紧,身子已经轻盈跃起,下一刻,两人已经轻盈地落在了画舫的甲板之上,回头只看到那片小舟飘飘荡荡,甚至孤寂……
“夫人可是舍不得?”萧天霖戏谑的笑声传来,“这隔绝尘俗小舟,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若是有机会,我也很想试试……”
董婉儿顿了顿,不喜欢他话语里的轻佻和裸露,却没说什么,这种事情,越抹越黑,到头来也只是益发说不清楚罢了。
她低着头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默默羞涩,秦轻羽一手揽过她,让她侧身对他,然后对面前的男人道,“听说萧兄你家出了点事情,这个时候,你该回家才是,何以有闲情来此闲游?”
“说到此,我也想问秦兄,这个时候,你该最是忙碌的时候,何以如此淡定携美同游?”萧天霖反问道。
“秦某人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如今赚的钱足够一辈子的花销,自然得闲且潇洒,不为俗事缠身。”
“明人不说暗话。秦兄的心真的那般容易满足吗?今日我前来,是为一笔大买卖握在手,若是能够得到秦兄的关照,秦兄的收获定然远比今时今日的所拥有的一切要富足的多!不知秦兄可有兴趣相谈?”
意识到众人僵持在船头,萧天霖笑道,“也罢,不急于这一时,不若我们一起进了去,里面已经设下酒宴,酒酣之后再作计较,如何?”
董婉儿知道,既然这人如此花费心思来找,没有一个结果,便不会罢手。
秦轻羽自然也是,便顺其意牵着妻子的手随着他进了去。
这才发现,船舱内竟还有一人在,那人娴雅地坐在圆凳上,云鬓花颜金步摇,殊丽容颜百般难描,一身绫罗云锦衬的她犹如隔云端的仙子,比之言馥雅更多了一份傲气和凛凛威严,好似神圣不可侵犯……
看到船舱内进了人,她依然还是淡睨傲视的模样,声音圆润如玉,有点娇媚,却也不怒自威。
董婉儿顿了顿,心底有些猜疑,看来这个萧天霖这次来,还是真是下足了血本,这样一个几乎只有天上有地上无的女子,任何男人看了她都会神魂颠倒吧?这才是最具有杀伤力的暗器!那么,她身边的男人又是怎么想的?
下意识地侧首看他,只觉得他眼底只多了几分冷意,似乎没有太大*的意思存在其中,这样只有两种可能,一来他们早就认识,如果是第二个可能,便是她的夫婿真的是不动如山,那她倒真是要佩服他了。可惜,她失望了。
萧天霖笑笑,道,“秦兄,这是千宠,我的妹妹,你们有过一面之缘,该还是认识的吧?”
“令妹天姿仙容,想必天下男子看过一眼之后,都不会忘怀于心的。”分明是恭维的话,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
这时,萧千宠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口含朱丹,纤纤细步,眸光冶艳柔媚中有一种犀锐,“这话虽然好听,但是从你嘴巴里说出来,为何我听着便成了一种嘲讽。”
“……姑娘多心了。”秦轻羽淡道。
董婉儿心底有些憋闷,这个女子似乎高傲地对看不进眼中的人事都熟视无睹,本是不在乎,美人都高傲,只是她眼中的盎然犀利针对的是她的丈夫……
“姑娘?这声姑娘不知道你是交给谁听的?不过听着也有趣……”萧千宠冷冷一笑,眸光一转,落在了董婉儿的脸上,“想必是讲给你妻子的听的吧?这里也唯有她,不知道本公主的身份……”她自揭身份。
董婉儿顿了顿,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她也只是淡淡笑道,“公主说笑了,我相公之所以叫相公姑娘,不过只是为了应景罢了。公主本该在天阙里,如今却落入凡尘这湖泊上,叫了姑娘,还请公主暂放下身份,不枉这良辰美景好时节。”原来她也有讨好人的天赋。这才发现,波澜不惊真的是个好东西,难怪他那么喜欢波澜不惊……
却没看到她身边的男人,闻言,唇角抽了抽。
董婉儿知道,他叫公主姑娘,只是想告诉公主她的无辜,不在那繁杂的关系之中,也不该拉她跌入这浑水中!只是,秦轻羽还是不太懂女人,女人之间一旦牵涉到男人,便是狭路相逢。公主高傲如斯自是不喜欢别人占有心爱,而她呢?此刻心底似乎也有份蠢动,她的男人,休想让别人染指!哪怕是天阙中的公主!
萧千宠扬起一边的唇瓣,笑容*,只是眼底的犀利让明媚的笑容多了几分逼人而来的锐气,“原来夫人早就知道了我皇兄的身份,那夫人又可知本公主有意与他?”
董婉儿看她如此矜骄,也只是摇摇头,有些无辜道,“这个倒是不知道……”如此咄咄逼人,无非是想利用公主的身份压制得她心生不安,自然,最好是逼迫得她主动离开。那便是避无可避的一场仗,她顺着公主的心意,转身抓住秦轻羽的手,眼底满是楚楚可怜,“相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秦轻羽却只从她眼底看到刻意的捉弄,淡淡道,“我们成婚之前。”
董婉儿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心底不禁有些愉快……
萧千宠却沉了脸,他的答案无非是告诉她,即使知道她对他有意,但是他的选择依然是弃她而重新择妻!长长袖口的纤手狠狠地握拳,以来转移心头的恼怒不堪,脸上却还是淡然高傲,“只闻言家小姐才情冠绝天下,容貌也是绝色殊丽,输给她本公主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看言小姐,何以觉得见面不如闻名呢?”
董婉儿一顿,再看这女人眼中反败为胜的嘲谑,诚然,她一脚踩到了她的痛处,很多时候她都在想,不论才情与美貌,她真的比不过言馥雅,那样的女子才该是秦轻羽心中理想的妻子……
秦轻羽微微皱眉,已经察觉到她抱着他臂膀的手在用力,不禁道,“想来是公主误会了,言家下聘乃是我为轻云而下,言馥雅是弟妻,而她,才是我的妻子。”一手覆盖上了她的,安慰之意甚是明显。
萧千宠微微蹙眉,“真的只是误会?”不可能,她家的探子何以会连这样的消息都会弄错?
“事实摆在面前。”秦轻羽自然也不会细细解释。
萧千宠再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其中似乎错失了什么,却一时理不出头绪来,沉默。
萧天霖这才适时插手,“谈这旧事做什么?我们入座吧!人家新婚燕尔,正其乐融融,如今出来偷点欢趣,却被我们扰了好事,该是敬酒赔罪的才是!”
闻言,董婉儿微微皱眉,萧千宠眼底有点恨恨,秦轻羽依然恬淡无波,却也都入席了。对面而坐,一方兄妹,一方夫妻。
丫鬟上前斟酒,然后缓缓退下。
萧天霖举起酒杯,“想当初,我还认为你成婚的消息不过谣言,却不想你仓促间真的成亲成家了,这杯酒,我本皇子敬你们的,也算是补了婚礼的缺席,自然,大礼也会后补来的。”
董婉儿顿了顿,心底有些奇怪,为何他会觉得成婚只是谣言,何以如此肯定,偶然间恰好飘到萧千宠唇角的冷笑,眼底说不出的悠悠恨,似乎还有遗憾在其中,莫不是与她有关?不然,她既然有意与他,也肯定他成亲的消息,势必会来阻止吧?但是她好似没听过婚礼上出什么纰漏,当然除了她本身这个大纰漏之外……
只是没想到,这个公主在萧天霖说了那些话之后,整个人是出奇的默然,只是如水的眸光幽幽里有些懊恼,乃至控诉。
这样的感觉太负罪,董婉儿也不想,只是如今的境地也容不得她抽身了,她的夫婿,她的孩子,她的人生……
萧天霖和秦轻羽的谈话有些隐晦,似乎是不着边际,却又好似全部意有所指,让人听得如堕云雾,董婉儿心底的隐忧逐渐变得浓重了起来。
原以为秦家只是富庶大家,现在看来,这其中的关系远比她知道的复杂,因为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其中有交易,而且是大交易,她只知道,如今皇帝年老,最大的变数就是皇位,那么她现在的夫婿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皇子屈身到如此境地?
直到画舫靠岸,她被秦轻羽牵着下了船,看着画舫再渐行渐远,她才眼底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他只是淡淡道,“他们都不重要。”
董婉儿不禁扯了扯唇瓣,问道,“这是解释,还是掩饰?”
“我希望你肚子里的孩子顺顺利利地产下,所以并不想你担心这些事情。”他道。
“可是今日还是被我遇到了,现在如果我心底没有底,会更加不安。”董婉儿道,这是实话,尤其是在她决定留在他身边之后。
他眸光有些深沉,“如今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他想我帮他得到皇位。”
“……”倒是没想到他回答的那么坦诚直接且明了,“那你是答应了?”
“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赢百倍,立国家之主无数倍,我没有拒绝的理由。”秦轻羽淡淡道。
董婉儿顿了顿,这些话她知道,是吕不韦对他的父亲讲的话,“立国家之主利大,但是风险更甚,你有想过后果吗?若是成功了,后果未卜,若是失败了,后果便是定数。”
“人生在世,难得一搏。”秦轻羽还是不惊波澜的模样,“你怕吗?后悔了吗?”
董婉儿摇摇头,“既然这是你的愿望,我自然不会拂逆,我还会帮你的。”原来在心定之后,这些话真的不难说出口。
“可是你心底还是隐忧,对不对?”他道,眼底已经因为她的话,化开一律温和。
董婉儿摇摇头,却又点点头,“第一次见萧天霖的时候,我便觉得他有些暴戾,这样的人都不大愿意相信人……他今日的意思也很明显,我想,一旦你真正意义上成了他的人,娶了他的妹妹,想必以后会减轻不少对你的猜疑。”
“所以呢?”他明知故问。
董婉儿瞪了他一眼,眼底有微恼,“我只知道,换了任何一个人男人站在今时今日的选择上,答应都很明显。”
权势富贵和佳人,一得俱得。
“这个选择,我早就做了。如今再提,没有意义了。”他道。
她是否该为得到这样的答案而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