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天上还有星光。那牵牛与织女,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海浪声逐渐轻微,朗月在怀。这一刻她忽然心中无边无际,徐徐铺展静谧。
猛然腾起一片妖红。如同打碎了胭脂盒。火光升腾,使得星光褪隐,感觉到一阵灼热。它来了。
火焰吐着热浪。仿佛是一朵朵虚幻的花,可这开得再艳的花儿,也无法盛放于春天。
火焰从下往上,开始是幽怨、宛转的,似淡薄的触手在风中招摇。后来颜色越聚越浓,这样的清晰,这样的冷酷。
火――胭脂色,美人唇印。
她平静地看着。有灼人的气息,微微扑面。
火焰缓缓游弋。热度是一种温柔的压迫。微仰头,看到火焰拖着华丽的长躯,悠悠而过。
呼的一声,火势大涨――仿佛是春日一刹那绽放的花朵。瞬间连成一片,那满目血色狰狞地扑来,来势汹汹,带着迫人的疼痛。
隔着火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她看到那男人,宛若千年的石像,这样冷酷的石像,刀劈斧砍的线条。站于对面船头。
隔着火光,她和他对视。
火光迷离了彼此的表情。
还是被他压迫力的眼神刺得侧过头去,为什么?总是怕他?
那一个眼神,使他的心微微的痛。
他看着对面的她,那围在她身周的艳丽妖冶颜色,在暗蓝色的夜里勾勒出摄人魂魄的轮廓来,在颠狂的火焰中,衣袂飘飞,似乎是于火中舞蹈。
天果然下起了雨。雨势并不大,风雨中火蛇乱舞。
呛了几口浓烟,董婉儿闭上眼睛,不去看面前鲜红的火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只侧划了一下,她身上束缚尽解。
她睁开眼睛,见面前的人,冷硬、镇定的表情,不动声色。
“你来干什么?”
他握住她的双腕,这样坚强有力。“不准你死。”
身边满是浓烟和焦木的味道。火焰带着点点阴森的灰屑,四散、飘扬。这鲜艳的火,焚尽今世心的荒原,蔓延到心的彼岸。
只见船上有兵士们到处奔跑,手里拿着各式器皿在使劲地泼水。
她无法挣脱,他的双臂,那样强有力。
“军兵们何在?”耳畔传来喝令声:“迅速灭火!”
董婉儿挣了一下,他不让自己死。他的手臂青筋暴起,将她的身子狠狠揽于臂弯。
“你是有病吗?”挣不开他的手臂,只能狠狠地说了一句。
“是,今生为你痴,为你狂。”灼热的呼吸在她耳畔。使她的身体一阵颤栗。
“结束了不好吗?”在另一个时空我杀了你,你杀了我也算公平。
“结束不了”,他低声喝道:“你休想!”
他与她面面相觑。四面都是火,与她惊骇瞳孔相对,彼此看到自己。
“皇上……火已经扑灭。但火场危险,皇上请速速离开,以免有所损伤。”
欧阳霆拉住她,“走!”
“不走!”却见她夺手后退。
“皇妃莫惊。微臣已经率人将火扑灭。”皇甫翱的声音。
“不要叫我皇妃!”她厉声说,“我不是。”
“皇上说你是,你就是。”皇甫翱恭谨地说。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面对她冷冷的眼神,帝王想说:我不知道如何可以走到孤独的尽头。而那火起的一瞬间,却似乎持续了半生的孤独。
因为心虚,所以色厉。被自己的私心搅得心痛,我沉不住气。我不和你争,甚至是争不过你,僵持中自己一直都是沉不住气的那一个人。
心里这么想,嘴上说的却是:“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她厉声喝住他。“欧阳霆,你住口!你觉得你有权利左右我的自由和生命吗?我已经忍了你很长时间了,忍不了了。”
“原来你一直在忍?”他的表情倒比她更难过,“就是一直是忍吗?”
“你们别争了好好?”皇甫翱皱眉,顾不得礼仪,“先出了火场,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
这个冷血军人,丝毫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为什么这么纠缠不清。心想:我宁可抱着剑睡,也不愿意找这么个大麻烦。
“我们回去……”
这男人,他只会紧紧用双臂束缚着她。
她满身灰烬,看起来却绝色无双。这使铁石心肠的男人心里一软。
她皱眉,这个男人,本来想杀她了,又突然出来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
有一块烧焦了的木头砸了下来,她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疼痛也会死吗?
她看到他收回横在她肩膀上的手臂。
他径直把她抱到船舱中。
船舱的窗子开着,可以旁观到外面三千弱水,外面正上演着的热闹的戏文。一片火光,烟火把夜映成桔色的幕布。
窗外到处可见灰烬拂坠的风华,那仿佛是漂浮的金屑。
那满目流金的夜色。外面的喧哗,似乎增添了彼此之间的紧张。
“你还要什么?能给的,我都给你了。”她说。
船舱壁间晃动的影子乍合、乍分。
“没有了吗?”迫近。
“是,没什么可以给的了。”
“没有了吗?”他说:“朕不信。”
蝶,你想一想,用心想一想。
她看到面前那张脸上变幻着表情。你怨的是谁?恋的是谁?却身不由主,颠来倒去。
“你就会这样!”
又是一场战争――他将武器运用的无懈可击。仿佛是一场精心的预谋。
彼此的纠缠、厮杀,然后彼此鄙视对方。仿佛重兵对峙。
“你为什么这样怕我?你看我们在一起多么好。”他说。
“皇上,娘娘已经身怀有孕了。”御医在把脉观望之后,确定地说。
“啊?!”欧阳霆在这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是欣喜、是惶恐、是内疚、是感激。万般杂陈。
“娘娘受了刺激,见了红。”御医字斟句酌,“皇上,否则大人和孩子都难保。必须静养。”
“朕知道。”
打发走了御医,却感觉无法面对她。
她忽然感到不可遏止的愤怒。
出乎意料地,打中了。他没还手。
“你的孩子,我不要!”举手打向自己的腹部。
“你敢?!”他一手制住她,转而却温柔地抱住,语声也变得温柔,“你和他,都是我的。”
另一只手缓缓下移到她的腹上,辨不清是心里是爱是恨,是惊还是喜。
“你总是说不爱我,看你这回怎么说?”带一点儿得意和胜利的口吻,抱她于怀。
“那是,我是你的皇妃!”董婉儿忽然不可遏制地哈哈笑了起来,“一步步逼我到这一步。”
帝王的眼神倏然一冷,“原来,你还记得你的身份!”
身份?心里更恨,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美,“什么身份?死人是没有任何身份的。”
他被她的话堵得微微一窒,望向她的目光变得冷厉,“你还是在恨我?”
“你以为呢?”
他不再发问,只是冷冷地瞪着她,仿佛要用目光将她打败。董婉儿不动声色地淡然回望,虽然不如欧阳霆的气势逼人,却冷静淡定,缓缓说:“我不爱你,更不会要你的孩子。”
“……”
“……你挖空心思想看我的绝望,告诉我你有多恨我?”
“蝶”,他无言地望着她。“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我是爱你的呢?”
“你爱我?”董婉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来爱我的?”
“蝶。我再不跟你争执了。其实,你是斗不过我的。我也从来没想伤害过你。你不明白吗?”帝王不再称呼朕,面对她,称自己为我。
这个冷酷如鹰隼的男人此刻终于显露他的真情。慢慢地,“我记得我有过这样荡气回肠的爱情……在几年前,是不由自主地爱上你,几年后,依然是义无返顾啊……”
“你爱我?你这叫爱我?”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你爱我你该放我自由,让我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面对着昔日的对手和敌人,今日的皇上,她冷冷地说。
“你想干什么?去找别的男人?”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告诉你,除了这个,你想干什么都行。离开却休想!”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来。
由于纠缠不清,心里却更生气,“你别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那好!就从现在开始,我抱你抱到你生产的那天。”咬牙切齿地说,然后狠狠抱她于胸前。
面面相觑――
见眼前那挺拔的身形如岳如山,俊朗的五官,眉宇间器宇轩昂。只除了那一双眼,闪着冷厉的,不可使人违拗的光芒。
“你不嫌累就抱着吧。”她皱眉,“我看你能抱多久?”
帝王紧紧抱住她,“抱一生,又如何?”
不似拥抱,却像是僵持。
“我想带你去看绿水青山,如果没有你,再纵横天下,又有何用?我给你的爱,还不够吗?不够吗?”
“……”
“给我一个梦吧,我总想这个梦能长久一些。最好是一生。乾坤和百姓,是我的责任。可你――”帝王眼里满是柔情,“你是上天赐予我的诗篇。”
她稍有动容。
“诗篇?我有这么好吗?”
“是,我对你的爱,只怕是前世情未了,所以延续到如今。”
你是我人生那一曲长歌,或是,是那清越的箜篌曲。使我纵然有横剑纵横万里的杀意,也难以抵挡――你拨动我心和弦那一瞬清音的颤抖。
仿佛梦回、那一座――美人关。烽火点燃一瞬间,为一笑而起的狼烟。
―如风吹沙海,瞬间引起的波澜。沙海上片片鳞片般的波纹,似静止,又似是瞬间可以翻起的,静止的平静。
有多少,恩怨,冷暖,为你珍藏呢?
狼烟万里,江山万里,都消融于你一笑。
“忘了他,忘了过去,你只有我。我一个人!”
“蝶。你可否感觉到?他是个男孩,他是我们的儿子,将是我灵鹤王朝的储君。”
董婉儿平静了下来,说:“我知道他是个男孩,我都知道他的模样和未来……他必然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他会君临天下……”
“你真这样想?”帝王又惊又喜。
“你说的,我斗不过你。所以,就这样吧。我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呢?”
他紧盯着她,“就算你说的是谎言,我也把它当成真的吧。”
慧献太妃把鲜血混合着白蜡洒在他的胸前,喊了一声:“魂魄入体!”
血一滴一滴滴落在他胸前。
慧献太妃唇边有一个微笑,微笑越浓,身体越软,终于缓缓倒下。袁尚宫上前扶住她的身体,慢慢放下,放在甲板上。
“瑛儿,扶助少主!”慧献太妃的眼睛半睁。
“放心!”袁尚宫点头。
良久,只闻海浪互相拍击的声音。
忽然,慧献太妃身侧的人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恭迎少主回归!”袁尚宫眼含着激动的泪水,跪了下来。
靖王翻身坐起,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是我母亲把我换回来的,是吧?”
“是。”袁尚宫说:“太妃为了少主复苏,而自愿舍身。”
“也是被欧阳霆逼的,对不对?”
“是”,袁尚宫说:“太妃难免一死。”
靖王握拳,骨节咯吱吱直响,“欧阳霆,我与你不共戴天!”
“少主切勿动气,你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
靖王平静下来,说:“袁姨,你去把鹂音找来,立刻就去!”
“是,少主。”袁尚宫不敢怠慢。这位十四楼的少主,复苏后显示出了强硬的一面。
江渲易睁开眼睛,触目是一片雪白――雪白的墙壁,穿着雪白衣服的人。
这里,是医院?
“藤原大夫,病人苏醒了!”江渲易看见一个身穿护士服,身材纤巧的小护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叫着。
紧接着,进来一个理着板寸头、面容严肃的男医生,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向江渲易略一打量,微笑了,“恭喜您,江君!您创造了一个生命奇迹。”
这个日本大夫的华语说的不错。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您在医院里昏睡了半个月。”
“这是我们脑科最权威的藤原信长大夫。”小护士巧笑倩兮。
江渲易发愣,自己记得被芭芭拉射中脑部,脑中有弹为何能存活至今?
“江君,您很幸运,子弹自你的太阳穴射入,恰巧射入脑中相对无用的颞叶部,加之自身的生命力顽强,所以能苏醒过来。”像是看出来他心中所想,藤原信长耐心地解释道。
“像是做了一场梦。”江渲易说。
“半个月前,您昏迷在闹市一隅,被人送到医院。经过检查,发现您右侧颅体颞叶部有子弹型金属物。”藤原信长说:“动了四次大手术,您很顽强,挺过来了。”
自己无恙地回归到现代,江渲易松了一口气。看到小护士洋溢着少女气息的身姿,眼睛不禁跟着她转。
藤原信长微笑了,叫道:“淑子,照顾这位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