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离开了床边,给他让出了个位置,恭敬地说:“请恕在下的无礼,阁下必定是世外高人,恳请您救一下这位姑娘!”
说罢,他深深地给斗笠人鞠了一躬。
可是斗笠人只是站在那里,分毫没有往前移动一步,半天沉默不语。
怀璇直起身来,发现斗笠人仍旧不动,便开口道:“先生需要什么报酬?只要您能治好她,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斗笠人这才冷冷地说:“鄙人治病从来不为报酬。”
“那……”听他这么说,怀璇有些不懂了,他歪着脑袋看着他,奈何隔着那层黑纱,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是你心爱的女子?”隔了半晌,斗笠人问道。
怀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纳兰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爱的,可是你?”他继续问道。
“不知先生为何如此问?”斗笠人一针见血地问到了怀璇心里去,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却也不想作答。
斗笠人也不勉强,他只是微叹了口气,说:“我不会救她,要救,你自己来救。”
“我自己救?”其实怀璇想问的,是怎么救。
可是斗笠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走近前来,他抬起纳兰钰的手仔细端详片刻,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怀璇觉得更加奇怪了:“您笑什么?”
斗笠人却一直笑着,一直笑着,笑到最后,他突然摘下斗笠,路出一整张脸来,双眼幽深深地盯着怀璇,让人不住觉得一身冰寒。
他说:“如果为了救她,你要变成我这样,你还愿意救她么?”
怀璇被他的眼神吓住了,而斗笠人却步步逼近,一直把他逼到墙角边,势必要得到他的回复。
“救!为什么不救?”怀璇背抵住墙角,眼睛直溜溜地看着面前这张扭曲的脸。
“你犹豫了。”斗笠人重新戴上斗笠,转身离开他三步的距离。
“我没有!”怀璇辩解道。
“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回答我?”他扭头过来看向怀璇,那眼神,即便隔着一层黑纱,都已足够让怀璇感觉到锋利无比。
“因为我太震惊了。”怀璇从墙边走回到床边,从刚刚的思绪中走出来,痴痴地望着纳兰钰说:“如果她能健康地醒来,即便是要了我的命,我都不会犹豫半分,更何况只是区区的皮囊之伤?”
斗笠人大笑起来:“皮囊之伤?你以为真的只是表面的疼痛吗?”
他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心,用一种接近哭腔的语气说:“当她醒来,第一眼见你却被你的样子吓得再一次晕厥过去的时候,这里的痛,是不能计量的。”
这一次,怀璇终是无法回驳他,只是,如果斗笠人真的有办法让纳兰钰醒来,再痛他都会愿意去试。
只是,他无法想象,纳兰钰醒来时,他该如何面对她。
他不知道,那样的他,是否就更加不适合站在她的身边?
其实不用等她醒来才知道,那份痛,他现在已经开始在体味。嘴角蔓延的,都是那种苦涩的味道。
“如果她醒来,然后不爱你了,你会不会后悔为她付出过?”斗笠人逼问道。
“不会。”这一次,怀璇回答得非常快。
因为根本不需要等到她醒来。
口苦涩的味道慢慢游到心上,布满他的整个身躯与灵魂,是呀,根本不用等她醒来,他便已经知道答案。
“好,我成全你。”斗笠人踱到外室的书架边,双手从架子的最顶端取出一本札记。“可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拜我为师,然后这本札记就是你的了,还有我所有的居室,你都可以随时出入。”斗笠人举起手中的札记说道。
怀璇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如何知道你的札记一定能治好钰儿?”
“呵呵。”斗笠人干笑了两声,“你可以不用我的方法,除非你能找到下毒之人。”
“这个……”怀璇觉得有些为难,天涯茫茫,如何去找下毒的人啊?
斗笠人见他不解,再进一步解释道:“你拿到下毒之人的心头血,配上绝首精炼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解毒。”
怀璇越听越糊涂:“绝首又是什么?”
斗笠人笑得更大声了些,声音中还带着些冷冽:“你连绝首都不知道是什么,你拿什么去救她?”
“是不是拜你为师就不需要这些东西?”怀璇狠下了决心问道。
“是!”
怀璇兀自跪下,给斗笠人响亮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徒儿怀璇拜见师傅。”
斗笠人听到他的名字,愣了一下:“你姓怀?你从哪里来?”
“裕铭城。”怀璇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怀姓如此敏感,心里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为此反口。
斗笠人往后退了一步,嘴巴不自觉地张开,脸上难抑诧异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合上。
“你叫怀璇?”为了心中那份确定,他问道。
“是。”怀璇不敢站起来,只抬起头来看着他,希望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些许答案。
可是,斗笠人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隔着那层黑纱,怀璇什么都看不清楚。
“或许,这就是缘分……”他喃喃自语道,然后附身扶起怀璇,“起来吧。”
“师父?”怀璇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口中的缘分所为何因。
斗笠人静默地倚在窗边,看着南边的天空兀自沉思。清风拂过他的黑纱,撩起了丝丝愁绪。
“你的父母,可还安好?”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
“十二日前怀府发生大火,家父和家母双双葬身火海了。”提起伤心往事,怀璇心有哽咽。
“什么?!”斗笠人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调,呆呆地望着怀璇,激动得浑身颤抖。
“师父认识家父和家母?”
叹息,摇头……除了这两个动作,再看不清斗笠人的任何表情。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铜牌递给怀璇。
“这是?”怀璇接过铜牌,那上面赫然写着个“怀”字。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铜牌,而是一张令牌……筱形的铜牌正中的那个怀字镶着无数细小的宝石,四周雕着一些不认识的字符。怀璇捏着手中的铜牌,奇怪地看着斗笠人。
难道说,他也是怀家的人?
可是为何这么多年从来没听爹娘提起过?
“你拿着这个令牌,兰陵国境内任何一家种有杜若的店铺都可为你所用。其中以药店居多。”
未等怀璇开口,他继续说道:“我不能在此逗留很长时间,如果你想要找我,就去西萌大山顶上那个小茅屋里找我,如果我不在,就让那上面的小六给我传话。”
斗笠人的声音里,俱是他分不清的哀伤,说罢,他抬起脚正欲离开,却又在门口顿住,回过头来深深地再看了一眼怀璇,“下月初我会再来这里,在那之前,你先什么都别动,札记的第一章有教你怎么让她醒来,以后……以后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怀璇不解地问:“为何?”
斗笠人这一次却是决绝地走了,等他走远了以后,声音才从风中传来:“说不定,届时我能找到更好的解毒方法。”
如此高深的内功,是怀璇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从斗笠人进入房间的时候,他便感觉出他的气场不一样,知道他必定是一个武功高手。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如此高深莫测的人变成那样?
而他,又为何说他们有缘分?
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斗笠人必定与怀家有什么渊璇。下一次见面,他必定找个缘由问清楚。
而现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和札记,先把令牌收尽怀里,然后翻开札记仔细地读了起来。
让纳兰钰醒来,是他最最迫在眉睫的需要。
按照札记上说的,怀璇调整内息,用内力为纳兰钰打通了被雀尾堵住的穴脉,不出三个时辰,纳兰钰果真醒来了。
“钰儿。”见她的睫毛轻轻抖动着,怀璇便迫不及待地呼唤她的名字。
她苍白的小脸转向他:“我这是在哪里啊?”
“我们已经到了裕光城了。”他欣喜地回答她。
醒来就好,只要醒来就好了。看见纳兰钰醒转,他把刚才在札记上看到的关于反噬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他知道,那不过是救纳兰钰的所有程序里的九牛一毛,他粗略翻看过后面的说明,反噬只是第一步,然后是聚毒于一处,再是引毒,最后是血清……
后面的任何一项,都不会比前一项更好受一些。
“你憔悴了。”纳兰钰抬起手来,本想抚上他的脸,却只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怀璇会意,抓着她的手放在脸上,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冷,而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给她温暖。
“我让小二给你煮一碗粥来?”
纳兰钰点了点头。
怀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走出去。离开前,不忘把札记收进里。这是他的一切希望,如果师父不能赶回来,他还是会按照札记上写的去做。
哪怕那样以后……
想到这里,他不禁摇了摇头,那以后的事情,到那以后再去烦恼吧。现在的日子,能快乐一天是一天。他深知,此去王都,能再与纳兰钰独处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以怀璇的性格,一般来说,他断不会让纳兰钰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独自呆很久的,所以她也就估算他应该很快会回来。
可是他出门去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可是门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实在太不正常。
纳兰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再也躺不下去了。
担心与害怕的阴影慢慢笼罩着她。
一把掀开被子,有些吃力地爬起来,她望向窗外,晌午早已过去,窗外树影婆娑,却没有怀璇回来的身影。
穿好了鞋子,她正欲出去看个究竟,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心莫名地慌起来,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城镇里,她什么也不是。
没有怀璇,没有阿志,更没有端木轩,没有武功,没有武器,也没有银子,如果来的是要取她性命的人,那么她也只能睁着眼睛送命在这里。
慌乱间她瞥见书架上摆着的一把匕首,匆匆过去取了来,双手紧握着匕首躲在门后面,只能那阵脚步声继续靠近着。
门“砰”一声被用力推开了,同时闪进来两个身影。
纳兰钰双手举起匕首,闭着眼睛冲着来人刺过去。
“纳兰钰!”
没有听见匕首插入血肉的声音,也没有感觉到身上有任何的伤害,只是手臂被谁狠狠地握住,纳兰钰缓缓睁开眼睛。
“有你这样行刺来人的吗?”阿志好笑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我们,你早死了。”
“阿志!”端木轩喝了他一声。
纳兰钰痴痴地看着来人,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不过别离两日,她已觉得似乎有一辈子那么长。
“轩……”
自听到阿志说纳兰钰再度毒发那时起,端木轩便再没有休息过,当时正想着如何可以说服端木爵放了他出来,没料到昨日一纸圣旨把端木爵召进了京。
同时进京的还有端木逸。
于是阿志便合着先生把门口的守卫打晕了,偷偷把他救出来。本来一来一回需要两日的路程,因为担心纳兰钰的病,而生生让端木轩缩成了一日。
现在看见纳兰钰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心里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刚才她唤他轩。
她再不是称呼他为端木公子。
他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与甜蜜,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满怀感激地把她拥入怀里。
入怀的那一瞬间,纳兰钰手上的匕首同时落地,她用她的双手去回应他的怀抱。
她的心意,他明了。
那么他的心意,她也该是明了的。
“哎呀……”阿志大呼受不了,他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只有纳兰钰一人,不禁奇怪:“怀璇呢?”
纳兰钰抬起头来看着端木轩,可是话却是说给阿志听的:“我刚醒来,他说要给我煮一碗粥来,可是都去了好久了,却不见人影……我好担心好害怕,怀璇从来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阿志听着,觉得有些诡异,强压下来回奔波的劳累之感,大步跨出去说:“我去瞧瞧!”
然后便不见了人影。
屋内只剩下端木轩和纳兰钰。
“你……”
“你……”
两句话同时出口,却又发现打断了对方,然后两人又互相谦让了一番:“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
端木轩揉了揉纳兰钰的额发,伸手探向她的脉搏。
那里明显比之前他所探到的脉息要好了些,他不禁纳闷:“你感觉怎样了?”
纳兰钰笑了笑,以为他担忧过了头,“我不过是连着赶了那么久的路太累了而已,没什么。”
听她的语气,知道她必定还不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端木轩捧起她的双手看了看,连着指甲上的青紫之色也褪去了许多。
难道说,怀璇找到了为她解毒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