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朝廷之上,政局问题许延寿此时已经无心关注了。
一个恍若晴天霹雳的消息此时被许延寿得知了。
“光禄丞,光禄丞。有人从宫外传来消息了。”此时门外的刘志慌慌张张的向许延寿报告。
许延寿看着刘志如此失态,不禁眉头一皱道:“何事?”
“好像是大将军府杨长史说家中有急事,令你火速出宫。”刘志赶紧回答道。
大将军府长史就是杨敞,也是选延寿的未来岳父。
许延寿听此,心中咯噔一声,不自觉的站起来道:“杨长史没给你说是何事?”
刘志道:“看情况不像是好事。”
“你立刻前去替我向光禄勋告假。我回去看看何事。”许延寿赶紧起身向宫外奔去。
到了宫外,许延寿看到宫外的杨敞正在慌慌张张的踱着步子,面色带着焦急。
看到许延寿出宫,杨敞跑了过来,拉着许延寿道:“快跟我走!我岳丈要不行了。”
许延寿一听,一边被杨敞拉着着急忙慌的上了马车,一边问道:“杨长史,上次见太史公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怎么回事?”
杨敞在路上开口道:“太史公他拄着拐杖出门,走着走着,突然就摔倒在地上了。
仆人赶紧去扶,就已经昏迷了。我内人得到消息,立刻通知了我。岳丈他两个儿子此前因为太史公牵扯到李陵之事,已经出逃在外,尽皆不在长安。
待我赶到的时候,岳丈稍稍清醒,挣扎的让我喊你一趟。
或许,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听杨敞如此说,许延寿心中沉重起来,感觉马车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终于,两人赶到了司马迁的家中。
此时家中已经开始准备起司马迁的身后事来着。
进入屋子里面,司马迁的女儿司马英哭哭啼啼,看到杨敞领着许延寿进来,她擦了擦泪水对许延寿道:“大人此前稍稍醒来,想着临走之前见你,你总算赶来了。”
许延寿听此,走到司马迁的病榻之前,看着司马迁的蜡黄的脸颊,心中难过起来,他经历过大汉从积贫积弱被匈奴入侵腹地不得不纳贡和亲到现在打的匈奴不敢犯边。
这样一个见证华夏民族复兴的历史人物今天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而且一辈子的心血,写了一部史书,临去世甚至连去世的具体时间都没得到记载,真不能不令人为之遗憾。
许延寿忍不住叹息一声。
就在此时,司马迁的眼皮翻动了一下。
“大人!”司马英赶紧道司马迁脸前。
许延寿等也凑了上去:“太史公。”
司马迁此时说话已经很困难了,他摇摇头,张了张嘴巴,奋力发出声音道:“不要叫我太史公,叫我,叫我外祖岳公。”
许延寿听此,跪地对着司马迁拜道:“见过外祖岳父。”
说完,对司马迁磕了一个头。
司马迁蜡黄的脸上欣慰的笑了笑。
他看了看哭哭啼啼的司马英和面色沉重的杨敞开口道:“我大限到了。你等也不必过于伤心。
自我因李陵之事获罪之后,便每日生不如死。
延寿曾说‘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我这人并非豪杰,忍受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耻辱,就因为尚有未尽之事。
为了未完成的事业我只能忍辱偷生。
数年之前,《太史公》一书完成,我便意欲借先帝之手寻求解脱。
没想先帝竟然大度,并未因我书中愤恨之言赐我死罪。
我苟活至今已经是多余的了。
你等也不必难过。”
司马迁说话,司马英却放声大哭起来。
司马迁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了,他吃力的伸出手摸了摸司马英的脑袋,安慰了一下道:“女儿,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此前已经成书。
今日即便死去,定然也是重于泰山的,我没什么遗憾的了。
你也不必过于难过。”
说了这么多话,司马迁累的气喘吁吁,呼吸带着沉重的声音。
许延寿都有些不忍了,但是司马迁知道自己快死了,抬头看了一眼杨敞,怜爱的看了一眼杨敞,奋力说道:“贤婿,夫妻本是一体,这些年你对英儿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走之后,你们二人也定要和以前一样,相敬如宾,过好自己的日子。若有英儿做的不对,你也多包容。”
杨敞郑重跪地磕了一个头道:“岳丈放心,小婿定当谨遵岳丈教诲,与夫人心心相印,共度余生。”
司马迁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了一些。
他又看了看许延寿道:“延寿,遗憾我没办法看到你和黛君的婚礼了。待你成婚之日,莫要忘了日后去我墓前告知一声。”
许延寿道:“外租岳父,待外孙婿结婚之日定当告知您一声。”
将事情全部交代完,司马迁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扫视了一眼众人一眼,闭上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
“大人?大人?”司马英哭泣起来。
这个年代,人去世,丧礼的主角应当是去世之人的正妻和嫡子。
无子为继子,无继子为侄子。
可惜目前司马迁的两儿子均未在京城,且司马一族之人也尽皆不再身边。
杨敞跪地对司马迁的尸体磕了一个头之后,开口对趴在司马迁身边哭泣的司马英说道:“夫人,岳父族中众人均未在此。治丧之事,我便代为操持了。”
司马英听此,起身郑重的对杨敞深躬拜道:“此事麻烦夫君了!”
按照《礼记》的记载,这个时代的人即将去世之前,就要把寝室内外都打扫干净。
病人是国君、大夫,就要撤去乐悬;是士,也要把琴瑟收藏起来。
在司马迁昏迷的时候,家中的奴仆已经这么做了,家中早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正堂屋子中的各种乐器也都已经收拾起来。
临终时,一般去世的男人不用女人侍候,女人也不用男人侍候。国君及其夫人都应死在正寝。大夫及其正妻都应死于正寝。
司马迁临昏迷之前就众人就已经将其抬到了正寝的床榻之上了。
杨敞对司马英说道:“夫人,你且先出去,我和延寿我二人为岳丈大人更衣。”
司马英点点头出去了哭哭啼啼的出去了。
显然杨敞极为懂礼节,他招呼着许延寿道:“按照《礼记》记载,此时应让岳丈的头朝东躺在室内北墙下。为岳丈脱下脏衣,换上新衣。此时岳丈已经咽气了,若没有咽气还得由四个人分别按住岳丈的四肢,在岳丈的口鼻上放点丝绵,以观察和等待断气。
临终时,男人不用女人侍候,女人也不用男人侍候。按理说我夫人应该回避的,但我两个舅哥均不在长安。此时也只能你我来操持了。”
许延寿点着头道:“这是应该的。”
说着杨敞已经领着许延寿开始操持起司马迁的丧事来了。
这个过程显然异常有讲究。
司马迁断气以后,杨敞就令侍从在室内南窗下设床并迁尸于上,用敛袅将尸体覆盖,脱去断气时所着之衣,让留守在司马迁府中的仆人用角栖撑开死者的上下齿,用燕几把司马迁的尸身的脚加以固定。
接着杨敞又令人把水从井中打上来,并嘱咐众人水桶上的绳子也不解开,而是屈叠起来握在手中,就提着水上堂,上到西阶的最高一个台阶,但不升到堂上,就把水交给另外一个侍从。
侍者提着水进入室内为司马迁的尸身清洗洗身子。
洗时,四个仆人各拉一个被角把盖尸被抬高,再由两个仆人为死者洗身子。许延寿看着侍从把盆子放在停尸床下承接浴水,用勺子往尸体上浇水。
冰鞋许延寿注意到,仆人给司马迁洗时用细葛巾,擦干尸身用浴衣,这和生前洗身子的作法一样。
清洗完毕之后,杨敞亲自给司马迁剪了脚趾甲。
一切完毕之后,侍从将洗身子用过的水倒到堂下的坑里。仆人又一次从井中打新的水,把水递给刚刚洗浴的仆人,洗浴的仆人在正堂之中上用此水淘洗谷物取其潜水准备为死者洗头。
这谷物也是有讲究的,如果是君主和士级别的,就用“梁”,而司马迁为士大夫,自然用的乃是“稷”,也就是粟子。
接着杨敞吩咐着仆人在庭院的西墙下垒个土灶,又令人有提供提水的器具。一个人从上一个人的手里接过来,倒到烧水器具里面,放到灶上烧煮。
接着杨敞又令人从正寝西北角隐蔽之处拆下一些木料作柴,用来烧火。
水烧好后,外面烧水的人将洗头水又交给刚刚给死着洗浴的仆从。
仆从再给死者洗头。洗头盆用瓦盆,揩干头发用巾。接着洗完之后,杨敞亲自给为司马迁修剪手指甲和胡须。侍从将洗过头的废水也倒到堂下的坑里。
为了防止尸体腐败,杨敞令人在大夫的停尸床下放个盆子,用以盛冰。此时停尸床上已经别无他物,只剩一层竹席,和枕头,以方便透气。而且期间用了好几张床。
收拾完这一切之后,杨敞令人将提前准备好的五铢钱放在司马迁的嘴里面,这东西叫做饭含。
放置饭含时用一张床,为死者穿衣时换一张床,把尸体由室内迁到堂上再换一张床,每张床上都有枕头和席子。
可以说繁琐极了。
这一切都准备完毕,此时司马迁躺在正寝之上宛如睡着了一般。
杨敞这才开口对说道:“按照《礼记》记载。若人去世之后,给他换上衣服,收敛其容之后。接下来该为其招魂了。
在为国君招魂时,如果其国境之内有山林则由虞人设梯,如其境内,没有山林则由狄人设梯。招魂的人为国君的近臣招魂。招魂者要身穿朝服。为国君招魂所用的衣服,上公用哀服,侯、伯用瞥服,子男用森服;为上公夫人招魂用伟衣,为侯、伯夫人用榆狄,为子、男夫人用屈狄。为大夫用玄衣缥裳,为大夫之妻用檀衣。为士用爵弃服,为士妻用税衣。
岳丈这一辈子未能封侯,但其曾任中书令,因此,可以用大夫的礼节进行招魂了。”
杨敞拿着司马迁的衣服从东荣处登梯升屋,一直上到屋脊的正中间,面朝北,挥动着招魂所用的衣服,拉长声调地呼喊三声:“岳丈,回来吧!”
许延寿听得杨敞的吩咐,看着杨敞把招魂的衣服卷起来从前檐投下,许延寿赶紧用竹筐接住,招魂完毕,杨敞从西北荣下来。
杨敞继续对许延寿说着:“按照礼节,只有哭泣是在招魂之前,其他善后事宜都是在招魂以后进行。”
许延寿叹息着,此前作为两汉先秦的古西域学博士,他曾经对相关礼节有所涉猎,但亲身参与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什么叫“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显然这个时代的人对其极其重视。
接着杨敞继续给许延寿介绍着:“按照礼记的记载,岳丈可以可以用大夫礼,大夫死,哭位的安排是:孝子跪在尸体东边,孝子的正妻跪在尸体西边。亲属当中的命夫、命妇可以跪,非命夫、命妇则皆立。凡是在室内哭尸时,孝子都是双手抓住覆尸的被子而哭,表示痛不欲生,要追随死者而去。
可惜我两个舅兄均不在长安。且司马一族之人也不在长安。只能由我夫人担任此角色了。”
接着杨敞便对身边的几个仆人吩咐,令他们前去通知司马英前来此地,准备丧事的相关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