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千岳窒了一下,良久,方闷闷道:“自然不是。只是,这种感觉如何煎熬,我心知肚明,没想到却要她也承受一遍……”
轩辕长修叹一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若想走出困境,只能自己面对,旁人无法代劳。”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问,“千岳,你也是为你师尊抚养长大,授你一身武功,这生恩养恩的情分,你又是如何抉择的?”
商千岳静默片刻,只觉得心中情绪涌动,似乎难以开口,过了半晌,他似乎找到了头绪,缓缓道:“其实,这与汉夷之分关系并不大。我年幼时,师尊并未向我表明他的真实身份,我住在汉境,习汉字,读汉书,无论血统几何,都如这片土地上的万万民众一般为汉人。我反对师尊,不是因为他是启云遗民,而是反对他因一己私利而挑起纷争的野心。”
轩辕长修微微一笑,目光闪烁,似有无限激赏之意:“说得好!千岳,你有如此心胸,也该相信瓶儿如你一样,心怀天下。”他负起双手,悠然一笑,“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妹妹。”
……
都督府。
瑞禾已经在都督府里安顿下来,自从下午在书房前与阿史那伊桑的惊鸿一瞥,瑞禾再也没见到他。此刻,她站在自己的房中,眺望着前院仍然灯火通明的院落,默默地想着,直到此时阿史那伊桑依然在书房议事,突厥的崛起绝非偶然哪!
“阿姐。”在一片侍女的请安声中,格萨娅大步走了进来,她仔细看了看屋中的摆设,转头对瑞禾道,“阿姐,你真的要住在这里,不跟我回王府去住?”
瑞禾点点头。
格萨娅叹一口气:“这里有什么好?连侍女都没有几个,除了大兄和他几个幕僚在这里,也没有旁人了,你就不嫌闷得慌么?”
瑞禾微微挑眉:“没有旁人了?永宁公主难道不在这里么?”
格萨娅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你说那个大齐来的公主啊,她自然在这里。”她笑得越发明媚起来,“她本来就是要嫁给大兄的啊,自然大兄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瑞禾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升起,她看着格萨娅弯弯的红唇,只觉得愈加碍眼。真是奇怪,她们第一次在那艘小船上相见时,虽然是对手,却颇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可是如今格萨娅揭破身份,成了她血浓于水的亲妹妹,她反而寻不回当日的心境,唯觉冷漠。
她冷冷地注视着格萨娅,声音冷硬:“哦?阿史那伊桑还认这门婚事么?我以为,自从你们在大海道伏击大齐卫军之后,和谈已经破裂了。”
格萨娅笑眯眯地纠正她:“阿姐,首先你不能直呼大兄的名字,第二,不是‘你们’,是‘我们’。至于这门婚事么……”她笑了笑,目光中露出一丝残忍,“大兄娶大齐公主,与和谈破不破裂并没有太大关系,难道大齐皇帝还敢为区区一个公主发兵西北么?”
瑞禾心中寒气直冒,格萨娅放缓了语气,柔声道:“阿姐,这个结果不是挺好的么?这位大齐公主形同弃子,突厥可以算是她最好的归宿了,我大兄人中龙凤,难道还配不上她么?”她仔细端详了一番瑞禾的脸色,笑道,“阿姐,你若是放心不下,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她,好么?”
瑞禾只觉得心中复杂得很,格萨娅当真对她温柔细致,百依百顺,无论她如何冷脸,她都一直笑脸相对,但她还是拒绝了格萨娅的好意:“罢了,我如今也不知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她。”
格萨娅心领神会,安慰道:“阿姐,你不用过于忧心,时间会抚平一切的。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罢。”
瑞禾目送着她走远,这才问身边的侍女:“大齐公主住在哪个院子?”
侍女十分恭敬:“回公主,大齐公主就住在东边的清音阁。”
瑞禾点点头:“我去瞧瞧她。”
侍女有些惊讶,但仍是柔顺地垂头:“奴婢为公主掌灯。”
瑞禾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了。
主仆二人便静悄悄地出了院门,侍女一路引着她往清音阁去,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到了一座清清静静小小巧巧的院落前。侍女朗声道:“阿月拉公主驾到。”
不过一会儿,院门打开,两名婢女迎了出来,连忙施礼:“拜见公主。”
瑞禾淡淡道:“大齐公主呢?可歇下了?”
两名婢女对视一眼,一人道:“公主请进。”
瑞禾直接迈步走了进去,院子不大,只有一进,瑞禾走进正堂,就看见纱帘背后有一个清瘦的人影。
她回头望去,只见几名婢女都恭谨地等在廊下,确认她们听不见自己说话,瑞禾这才轻轻唤了一声:“咏玉。”
那人影猛地一颤,似是不敢相信,接着便见她从纱帘后转了出来,一张素白的脸上已是泪痕斑斑。
瑞禾心中酸涩,又轻轻唤了一声:“咏玉。”
永宁快走几步,一把投入她的怀中,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瑞禾抚着她的脊背轻轻安抚,只觉得她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永宁低声啜泣了好一会儿,终于收了泪,泪眼朦胧地望着瑞禾:“靖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瑞禾问她:“你可知这是哪里?”
永宁摇头:“那日在柳中,我被人掳走后,醒来就在这里了。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这座小院里没能出去,那几名婢女无论我怎么发问都不开口。”
瑞禾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了,这里是西州都督府,现在是阿史那伊桑的王帐。”
永宁倒抽一口凉气:“什么?那他们将我掳来此地意欲何为?”
瑞禾脸色凝重:“我听闻,阿史那伊桑有意迎娶你。咏玉,你可愿意嫁他?”
永宁的脸色越发苍白,她想了一会儿,坚决道:“我不愿意。”
“为何?”
“我答应和亲,一是为了我阿娘,二是为了两国不再重燃战火。如今,我阿娘已逝,大海道齐军惨遭屠戮,和谈已然破裂,我又怎能再嫁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