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的这位年轻妇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裙,就如西州城中最普通的女子一般。她的容颜依旧娇美,但细细看来,不复之前肤若凝脂、细腻无暇,多了几分劳作的粗糙感。但她的笑容明媚,神情舒展,在瑞禾看来反倒比先前更要美上几分。
柳云娘深深福了一福:“见过郡主。”
瑞禾感慨道:“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见故人。”
柳云娘也很是激动,又是高兴又是感激:“云娘幸得昭王殿下援手,助我脱胎换骨,来此地开始新的人生。”她拉过月娘,“也多亏了昭王殿下仁慈,为小女寻医问药,才解了小女身上的蛊毒。”
瑞禾不由关切道:“月娘如今可大安了?”
柳云娘连连点头:“蛊毒已经解了,虽然身子仍旧比寻常孩童虚弱,但慢慢养总能养回来的不是?”
月娘乖巧地靠在娘亲的怀里,直到此时才认出了瑞禾:“啊,我知道了,这就是阿娘你常说的那位郡主是不是?”
瑞禾含笑看着她,她内伤未愈,难免精神不济,便靠在榻上与她们说话:“阿兄万万想不到,他随手做的一件善事,竟在今日救了我的性命。”
不料,柳云娘却温柔地摇头:“郡主误会了,并不是我将你救回来的……”
她话未说完,月娘已是叫道:“是阿耶将郡主救回来的!”
瑞禾微微一愣:“阿耶?”她看向柳云娘,微笑道,“恭喜恭喜啊!”
柳云娘面色微红,仍是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郡主确实是我家阿郎救回来的。”
瑞禾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此地应该离我晕倒的地方甚远罢,你家阿郎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的?”
柳云娘欲言又止,良久方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来到西州之后,本不欲再生事端,只想与月娘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但谁知……昭王殿下与郡主对我们母女有恩,如今连郡主都卷了进来,我再想置身事外也是不成了,此事还是等我家阿郎回来后再对郡主细说罢,毕竟他才是真正的知情人。”
……
瑞禾并没有等多久,就听见院子里响起月娘欢快的笑声:“阿耶!”接着,又听月娘清稚的声音道,“阿耶,你前几天救回来的郡主醒了!”
随即,瑞禾便听到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汉子推门走了进来,将从门外照射进来的日光都挡了一半。
瑞禾眯起双眼,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军人?”
那汉子微微一愣,抱拳行礼:“郡主好眼力。”
瑞禾倚在榻上,精神有些不济,淡淡道:“这西州城里竟然还藏有我大齐军人,真是好本事。”
那汉子咧嘴笑了:“某也没有想到竟会有堂堂郡主深入敌营。”
瑞禾叹一口气:“你既与云娘相熟,应该知道我并非寻常郡主。”
那汉子点点头:“瑞禾郡主师从玉家主,武艺高强,某在军中时便有所耳闻。”
“你已知晓我的身份,但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身份几何?”
那汉子正了神色,再度抱拳一礼:“某苏越棠。”
瑞禾心中一动:“你姓苏?你与定国公苏桦是何关系?”
“某是定国公的亲卫。”
瑞禾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她晓得自己也许抓住了一个线索,竟连体内的伤势都不顾了:“据我所知,定国公的亲卫已随定国公一起战死沙场,无一生还,你怎么会还活着?”
“我为什么还活着?”苏越棠低低地笑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房顶都给掀了。
月娘在屋外探了探脑袋,小脸上露出一抹担忧,有些害怕地盯着情绪失控的苏越棠。
瑞禾静静地注视着他。
苏越棠笑过一阵,忽然停了下来,他死死攥紧双拳,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
“我为什么还活着?”他惨笑一声,“自然有我还活着的理由。”
瑞禾淡淡道:“这个理由是什么?”
他定定地看向瑞禾:“郡主,请容某一问。”
“你问。”
“郡主为何会昏迷在原高昌王府外?”
“你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二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苏越棠叹息一声,开口道:“看来某与郡主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
瑞禾斟酌着开口:“你是否知道突厥这里有一位极为可怕的杀手?就像影子一样,令人无法捉摸。”
苏越棠点头:“此人人称公子影,是默延格的首徒。阿史那伊桑之所以能一统突厥各部,全赖此人刺杀了弥射可汗。”
瑞禾叹一口气:“难怪,我便是被此人所伤。”她抬眸紧紧盯着苏越棠的双眼,“你出现在那里,是否因为你也知晓突厥方面的间谍组织飞燕楼?”
苏越棠点头:“不错。”他静默了一会儿,“去年安西四镇之所以会失陷得那么快,就是因为这个飞燕楼。我们也是直到战争打响之后才晓得,原来这二十年间突厥竟然在安西埋下了那么多钉子。事发之后,定国公已经肃清了很大一部分,但是仍有漏网之鱼……”
瑞禾忽然道:“你手中是否握有西州兵败的证据?”
苏越棠没有说话,他再度用审视的目光沉沉地打量着瑞禾,瑞禾坦然与他对视,良久,苏越棠率先移开目光,淡淡道:“某还不知道郡主为何会出现在原高昌王府外面。”
瑞禾叹了口气:“你猜得不错,高昌王府就是飞燕楼的总舵,并且我还见到了飞燕楼的主人。”
苏越棠眸光一缩:“是谁?”
“她是伊桑可汗之妹,默延格的弟子,本名叫做格萨娅。”
“格萨娅……”苏越棠摇头,“这个名字倒从未听过,伊桑可汗的妹妹……这位突厥公主似乎从未现于人前。”
瑞禾继续道:“我入西州,一是为了查清去年兵败的真相,二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永宁公主。”
苏越棠点头:“公主和亲之事,我也有所耳闻。”
瑞禾语气微冷:“护送公主的卫队在大海道被阿史那毕昂截杀,公主侥幸逃出。我在大海道中凑巧救下了被人追杀的公主,但可惜的是,永宁公主又被飞燕楼的杀手掳走了。”
苏越棠叹息一声:“现在西州城掌握在突厥手中,单凭我们几人,很难将公主救出。”
“救不出也得救。”瑞禾淡淡道,“公主为国和亲,我们决不能弃公主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