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增?!
左重藏在人群中看着来人张大了嘴巴,老徐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出现,密码检译所一桉时,他向戴春峰反映过一处破坏他们行动之事。
结果老戴没做任何处理,徐恩增也没出面给出回应,难道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来到沪上,问题是特工总部那帮废物对付得了日本人?
不是看不起他们,实在是两者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这些年潜伏在一处的日谍层出不穷,哪怕有一部分日谍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处在日谍面前一直处于下风是事实。
可事实摆在眼前,所谓用尸体冒充机场守卫,竟然是杨司令、俞长官和徐恩增设下的圈套,为的是将日本人的野心全部暴露出来。
撤离机场、拆除防御措施,这两个条件一出,就连租界方面都不会再支持日本人,舆论很快就会扭转,日方的外交压力小不了。
他正想着,一群特工总部特务押着几人走进了礼堂,这些人身上伤痕累累,手上的指甲没有一个完好,显然接受过拷问。
“大川内先生,看看吧。”
徐恩增薅起其中一人的头发,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庞出现在所有人眼前,震惊的记者们赶紧摁动快门将此人的样貌拍下。
情况果然再次发生了变化,这次倒要看看日本人怎么解释,中国记者一个个眉开眼笑,毫不吝啬使用着价格昂贵的胶卷。
在卡察卡察的拍摄声中,徐恩增又从自己怀中掏出几张贴有照片写满日文的证件,高高举着对围观者大声说道。
“诸位请看,这是我们搜到的证件,上面显示他们是日本海军军令部的参谋人员,而我们抓捕的时候,他们正在跟踪沪上警备司令部的工作人员。
有意思的是,在日军强闯虹口机场前,这些人就开始了行动,似乎早有准备,这点我们有照片、证人和监视记录为证。
难道他们会未卜先知吗,我想真正的原因大家都明白,无非是贼喊捉贼罢了,将军阁下,你不准备跟大家解释解释吗。”
淦!
老徐是扫把打筋斗——成精作怪了啊,左重有点不敢相信,特工总部这活干得确实很漂亮,漂亮到不像他们能干出来的。
日本情报人员非常重视反跟踪,能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跟踪不被发现,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有不注意就会暴露。
还有,在执行任务期间带着本人的真实证件,这种低级错误都能让一处碰到,运气未免太好了,姓徐的这是走了狗屎运了啊。
台上得意洋洋的徐恩增不知道老对头就在人群里,说完上面的话将证件扔到了大川内伝七脚下,心里乐开了花。
这几年一次次的失败,几乎让他彻底失去某人的信赖,靠着东北任务翻了身后,他痛定思痛,发现一切都是因为戴春峰、左重这对卑鄙无耻的师徒。
他算是看明白了,跟对方扯到一起准没好事,别看破坏关东军细菌武器基地成功了,但是他被那些该死的汉奸淋了一身的尿,还差点成了一个瘸子。
从那之后他就对特务处退避三舍,听说手下在体育场破坏了左重的行动,他带人连夜坐火车来了沪上,老子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
这不是怂,
这是战略性撤退。
或者叫向后进攻。
至于如何重新赢得某人的信任倒也简单,特务处能靠着抓日谍立下功劳,特工总部为什么不行,论情报渠道,他们可比对方这个后起之秀多的多。
远的不说,就说漕帮的头头脑脑们,早在民国十几年的时候就跟特工总部有过合作,一起镇压地下党人员,双方合作很愉快,依靠这些地头蛇,怎么都能发现一些日谍的线索,
果然,思路打开了,很多事情便水到渠成。
可惜啊,姓左的那小王巴蛋不在现场,否则定然要让其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徐恩增不禁有些遗憾。
再说大川内伝七,面对如此羞辱气得面色涨红,胸膛上下起伏,最后什么都没说,带着长谷良介一行人甩袖而去。
看到日本人狼狈离开,礼堂里顿时响起了欢呼声,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租界方面的白人也含笑鼓掌,尊重胜利者是他们的传统。
作为揭破日方阴谋的大英雄,徐恩增、俞部长和杨司令更是受到了无数人的吹捧,三人站在一起,摆出各种造型接受采访。
左重没有凑这个热闹,随意拍了几张照片就准备走人,在迈出大门时,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突然浮现,他没有回头快步离开。
今天这场情况说明会,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丝古怪,不是久留之地,谁在监视他不重要,只要对方敢跟踪,外面的手下会发现。
等到了市政府门口,一个被邬春阳派来通报情况的小特务迎面走来,左重放在腿侧的手指轻弹几下,随即与来人擦肩而过,走向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
“去震惊报。”
“好的,先生。”
跟车夫说了一声,他坐上车闭上了眼睛不再管身后的情况,老宋他们收到消息自会有安排,自己只要听取汇报就够了。
半个小时后,左重步入特务处的下属产业震惊报,熟络得跟来往工作人员打着招呼,最后走进一间小办公室里,默默等待着。
天色将黑之时,宋明浩鬼鬼祟祟的推门而过,反手关上房门后对左重说道:“副处长,您身后非常干净,没有跟踪人员。”
“恩,那就好。”
左重心中一松,看来监视自己的人不过是心血来潮,并没有跟踪的打算,那会是谁呢?
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留着口子胡的男人形象,公共租界探长邝福安,在场这么多人当中,唯有对方有点看不透。
算了,现在多想无益,以后双方肯定有打交道的机会,左重话头一转说起了礼堂中发生的事,着重描述了徐恩增那副得意的嘴脸。
宋明浩听完一拍大腿,懊恼的说道:“没想到是那些神秘人是特工总部那帮废物,早晓得这样,老子干脆把日谍抢走得了。
姓徐的办事太不讲究,明知道对日工作是特务处负责,也不通知咱们一声,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放过,必须给他个教训。”
一想到徐恩增即将靠着揭穿日本人的苦肉计立下大功,宋明浩眼珠子都羡慕红了,这本来可是他们的功劳啊,下定决定要狠狠咬上一处一口。
“罢了,立功那是人家的本事。”
左重摆摆手,特工总部若是抓日谍得了好处,说不定会对地下党那边放松一些,如此也是好事。
想到这,他准备详细问问那些日谍的情况,只因日谍这次未免太轻敌了,被人跟踪不知道,还随身带着证件,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日本人一般。
保险起见,最好将桉件从头到尾捋一遍,查不出问题自然好,要是查出了问题,那个大川内伝七以及背后的人恐怕所图甚大。
正想开口,办公室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终归不是保密地方,左重止住话头朝宋明浩使了一个眼色,端起桌上的茶地沉声说了句请进。
房门随之打开,进来的却是做过面部伪装的何逸君,只见她从坤包中取出一张电文,小声复述起里面的内容。
“副处长,金陵来电,就在一小时前,驻常熟的第87师,驻江阴的88师,由第二补充旅改编的独立第20旅在淞沪警备司令张文白张长官的率领下向沪上赶来。”
这是要开打了啊,宋明浩脸色一变,他们这些情报人员在敌后搞搞破坏还行,于数万人的正面战场上发挥不了太大作用,枪炮无眼,再留在沪上怕是有危险。
“慌什么,这不是还没打起来嘛。”
左重接过电文没好气的看了这家伙一眼,起身走到百叶窗前看向外面,沉默良久澹澹说道:“张长官曾经说过,中国对付日本人,可分作三种形式。
第一种他打我,我不还手,如九一八东北之役;第二他打我,我才还手,如一·二八战役、长城战役;第三种我判断他要打我,我就先打他。
看起来这次高层采取的便是第三种,想要先发制敌,消灭沪上日军,逸君,除了情况通报,金陵有没有给我们具体任务,配合正面作战。”
说句实话,某人选择抢先下手在他的预料中,沪上为国家经济命脉所系,关系首都的安危,军队集中不易且直接影响以某人为首的四大家——族利益。
除非被迫无奈,万不得已,对方绝不会自伐肺腑,但是,当单方面的和平意愿不能阻止战争的降临时,再孱弱无能的主人也会作出最顽强的抗争。
“有的。”
何逸君没有犹豫,快速回道:“日本人在虹口和周边区域的屋顶架设了高射炮,构筑百余处坚强掩体工事,定将成为我军进攻的阻碍。
张长官为此制定了《扫荡沪上日军据点计划》,希望我们特务处可以对这些地方发动袭击,至少要将关键位置的防御工事全部摧毁。”
左重点了点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侦查,这些情况他很清楚,比如日军在杨树浦公大纱厂及沪西丰田纱厂设置了军事据点,与虹口兵营鼎足而立,形成两翼之势。
虹口外围的日侨商民区内,凡机关、学校、商店、住宅均有各式钢筋混凝土掩体,地下还设置了秘密军火库、藏兵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加上黄浦江、长江一带的日本海空军配合,日本人已经为实施所谓的外线作战战略控制了有利防御地形,试图将果军阻挡在核心统治区外。
不在战前破坏掉防御工事,战时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将士,身为特务处副处长,有些事必须得做,作为中国—军人,报效国家更是责无旁贷。
“命令。”
左重想完转过身,表情严肃宣布:“暂停针对日谍的侦查任务,全面搜集日军据点情报,明天,即12日中午12点,统一发动进攻。
目标是所有位于路口、重要机关附近的掩体、工事,此次行动对杀伤敌人有生力量没有要求,目的是彻底破坏主体建筑结构。
你们这些做长官的要负责最危险、最困难的目标,这一回要让日本人知道咱们特务处的厉害,告诉归有光,多准备点危险品。
到时我亲自负责八字桥的日军工事,对了,记得提醒大家行动的时候要注意隐蔽,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引发正面冲突。”
破袭作战跟打仗不一样,说白了就是钻空子,现在中日还没有正式开战,如果真刀真枪打起来,那就破坏了高层的战略意图。
“副处长,八字桥那边还是交给我吧,那里有日本人重兵把守,万一…………您是咱们处的主心骨,不能出事。”
老油条宋明浩听完咬了咬牙主动请缨,实在是破坏八字桥的任务过于危险,此桥位于虹口多条主干道的交接处,原名宝安桥,建于民国初年。
有两条河浜呈在当地呈丁字形交汇,最早各有一座木质大桥从东西两个方向横跨于上,整体呈八字形,故因此得名,原先在国府手中。
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时,驻沪上的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就是从这进攻第十九路军,打响了第一次淞沪会战的第一枪。
这次战争中八字桥三失三得,东桥被重磅炮弹彻底毁坏,仅剩西桥,直到停战之日,日军都没能完全控制八字桥。
只可惜果军不败而败,日军不胜而胜,战争结束后西桥被日本人占据,于桥头建立了一个半地下碉堡,安置了重机枪。
1933年,鬼子走把西桥改建为钢筋水泥结构,桥下能通航,桥面可通汽车,成为了闸北进入虹口的咽喉,是日军最重要的前哨阵地。
可想而知日本人对此地的防备有多严格,经过的行人稍有停留就会遭至打骂,甚至被抓进巡捕房或者军营,从此消失。
这些左重当然知道,不过他既已决定就不会反悔,况且八字桥又不是龙潭虎穴,比背荫河基地差远了,当即摆了摆手。
“执行命令。”
“是。”
宋明浩与何逸君无奈回令,悄悄离开了震惊报,他们一个要去准备任务,一个要去通知各组行动人员,自然清闲不得。
等两人走后,左重望着夕阳缓缓坠落,微微叹了口气,到了沪上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安静的办公室里,渐渐只剩下挂钟的滴答滴答声,等到时针转了整整一圈,新的一天到来了。
12日中午,张文白的司令部到达了南翔,淞沪围攻部队均已调动完毕,分别到达指定位置。
第87师一部进占吴淞,一部控制罗店、浏河,主力进驻江湾;第88师进至闸北、江湾一线;
炮兵第10团第1营和炮兵第8团进入真如、大场阵地;独立第20旅与第56师分别集积于南翔、太仓待命。
沪上市民有五年多没有看到过中国—军队,突然见到这许多军容严整、装备精良的本国军人,无不为之振奋。
“号外,号外,震惊报最新消息,日本左世保海军第1特别陆战队以及其他部队增援沪上。”
“日军第三舰队集结。”
一名报童背着书包在八字桥闸北一侧跑得飞快,嘴里不停高声叫喊,引得市民纷纷驻足,掏钱买上一份报纸低头细看。
“八嘎呀路,这些中国人竟然将帝国的军事机密刊登在报纸上,统统都该死啦死啦的。”
桥头碉堡内,一个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少尉挥动着手中的指挥刀骂道,身旁的几名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恐惧。
他们的这位小队长顺利从海军士官学校毕业,却在考取海军大学校时落榜,因此脾气暴躁,动不动就用精神注入棒体罚手下。
打人的理由各种各样,枪没擦好要挨打,军靴不干净要挨打,见面没有敬礼也要挨打,天知道等会这家伙会不会借机会动手。
“你们这些笨蛋,快擦枪。”
还好,对方只是怒吼了一声便坐到了弹药箱上,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士兵们胆战心惊的将九二式重机枪拆下进行保养。
结果刚把武器分解一半,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在众人耳边响起,连碉堡都晃动了几下,灰尘不断从缝隙中洒落到几人的身上。
“敌袭!准备作战,中国人发动进攻了!”
鬼子少尉高声下达完命令一个健步冲到观察口对外看去,却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炮火,只有一辆消防车歪歪扭扭的停在外面,车头位置不停冒着黑烟。
“真是抱歉了,实在是车辆太过老化,方向无法调整,这才导致了这场意外,请放心,我们会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原样。”
消防车旁边,一个身穿虹口救火会制服的年轻人不停给几个日军士兵鞠躬,嘴里说着一口标准的东京方言,手上递出几根香烟。
再看看桥头的沙袋工事已经被撞塌了一半,原本应该在里面执勤的士兵灰头土脸的站在那,恶狠狠的看着罪魁祸首又无可奈何。
对方要是中国人,他们早就动手揍人了,问题是对方不仅是同胞,还是租界工作人员,这口气只只能咽下去,幸亏没有伤亡。
是一场交通意外吗?
鬼子少尉皱皱眉头想要出去看看,现在局势如此紧张,必须提高警惕防止中国人破坏,可怎么也打不开碉堡的大门。
再仔细一看,重达几顿的卡车刚好将门抵死,和古代城门为了抵御弓箭对内开门不同,现代军事设施多为对外开门,以防冲击波的破坏。
这会车头挡在外面,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去,这把鬼子少尉气得够呛,透过观察口八嘎八嘎的骂个不停。
谁知道没骂几句,消防车的水箱开始漏水,一股透明液体顺着水泥地面从大门缝隙不停向碉堡内涌入,很快碉堡地面就变得无比潮湿。
与此同时,或许是水里添加的灭火物质,搞得周围奇臭无比,这下日本士兵们不乐意了,要求救火会的负责人赶紧收拾干净。
对方不敢多话连连点头,抬手招呼两个戴着消防头盔的同伴,手忙脚乱的跑去附近店铺借用铁锹和水桶。
发现确实没出什么问题,同时救火会队员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日本士兵们渐渐放下心来,互相帮对方点燃了香烟。
此时恰好是沪上最炎热的季节,太阳高悬空中,气温一点点的升高,那股臭味越来越浓,熏得他们两眼通红。
过了两分钟,鬼子们勐然发现救火队员不见了,以为对方是闯了祸要跑,气得将烟头扔在地上准备将那三个该死的家伙抓回来。
不曾想烟头刚一落地,冲天的火苗瞬间燃起,迅速蔓延至碉堡方向,不等惊呆的日本士兵反应过来,一团耀眼的火光在眼前炸开。
“铛铛铛……”
“轰!”
远处的钟楼敲响了12点的钟声,一阵剧烈的爆炸瞬间吞没了八字桥头的防御工事,碉堡顶部沉重的水泥块被直接掀开。
里面的坏脾气少尉和重机枪小组当场被炸了个粉碎,不知不觉就去见了他们的天照大神,算是便宜了这些侵略者。
许久,一根扭曲的重机枪枪管摔在地上,惊醒了看傻了的行人和车辆,所有人下意识露出笑容,想到鬼子的德性又马上捂住嘴巴,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不光是八字桥,1937年8月12日中午12时,整个虹口爆炸声不断,一道道黑色烟柱在这座东亚最大的城市上空升起,日本人精心布置的防御体系被彻底破坏。
“副处长,您搞来的那些香蕉水真好用。”
“是啊,爆炸威力竟然竟然比危险品大。”
听着隐隐传来的动静,距离八字桥不远的一条弄堂里,两个小特务一边换衣服,一边拍着马屁,不用一兵一卒就摧毁了一个工事,确实让他们大长见识。
“好了,抓紧时间伪装,分散回去,顺便打电话报警,通知巡捕房那几个救火队员的位置,免得被闷死。”
左重懒得搭理二人,穿上西装叮嘱道,为了获得车辆和服装,他们利用假火警骗来了救火队,礼貌的将人请到了地窖中。
现在任务完成了,没必要把人弄死,与租界结怨没有好处,反正对方又没看见自己几人的长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用香蕉水引爆工事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首先他没兴趣当炸弹人,汽油又太明显,只能找一种市面不常见的易燃易爆物。
选来选去香蕉水最合适,首先问世不过几十年,目前多用在工业生产中,日军基层的士兵不可能见过,更别说了解属性。
第二,这是一种无色易挥发液体,燃点只有25摄氏度,极易挥发以及燃烧,蒸气与空气充分混合之后能够引发剧烈爆炸。
第三,微溶于水,加入水中后不影响燃烧爆炸,但能有效稀释其浓烈的香蕉味,缺点是接触明火会非常危险,极难储藏。
要不是沪上工厂众多,这么多的香蕉水还真难凑齐,希望其它小组行动顺利吧,左重看了看手表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