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仔细看看,杜达上校不只是胸有成竹信心满满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一点“就这”的戏谑。
这其实可以理解。
帝国的宿将们出于常识上的想象,并不会认为这一头利维坦巨兽能对自己带来什么威胁。他们现在觉得,地球人分兵袭击,用要塞剥离出的部分来玩“宇宙滚木”,都是为了这头巨兽登场而作准备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嗯,那玩意的性质似乎是有能量形态的。可是,能量形态的太空生物,咱们帝国老爷也是对付过的。雷云形态的,晶体形态的,雾气形态的,能量团形态的,现在多出一个超大型的半透明树枝形态的,又能怎么样呢?
帝国舰队的几百门光矛主炮正在整装待发呢。
“在这头不明利维坦向我们接近的三分钟间,全舰队足可以进行上百轮炮击了。”大副道。
更何况,怪物能来,我们自己便不会走吗?
盖蕊贝安公爵的表情却相当微妙,甚至有些古怪。
她当然知道,大副所给出的报告,其实只是现实世界中的,物理距离概念上接近。而在灵能可以捕捉到的,另外一个以神秘概念构造起来的世界中,那是一个熄灭了光明的可怖漩涡,并且始终笼罩着自己的灵魂。那是一头渴求着吞噬一切的巨兽,正在对着自己的灵魂垂涎欲滴。
盖蕊贝安公爵赶紧将自己的意识拽了回来,忍不住大骂出了声:“糟糕!”
真是一位优雅的帝国皇室贵族,在这个时候都不会爆粗。这只能说明,她脑子里根本就不存在这根弦吧。
可这个时候,周围的帝国将士们已经来不及问她到底哪里糟糕了。他们只是看到,公爵抚弄了一下自己右腕上的手镯,紧接着,仿佛是用水晶构成的粉尘便从手镯和臂膀的缝隙间渗了出来,覆盖了全身,仿佛凝结成了一层泛着神光的铠甲。
“全体人员,马上着甲!”公爵大声号令着部下。
“还有,让所有的战舰,所有人,都做好戒备,一级戒备!”
而这个时候,所有帝国舰队上的官兵们,也仅仅只是在一个恍惚之后,便赫然发现,那巨物便像是来了一次短程跃迁似的,飘过了数百万公里的距离,骤然出现在了自然纹章号身边。
当然,祂也骤然出现在了帝国舰队的中央。
紧接着,构成祂那庞然身躯的颀长结构便摇曳一下,那半透明的模糊虚影似乎凝固了下来,构成了反射所有的星光的景象。
紧接着,无形无色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迅速扩散,就仿佛是一发威力强大的震荡炸弹在舰队中央发生了爆炸似的。然而,除了可以撕裂合金装甲和力场护盾的空间震动,却偏偏又是悄无声息的。
仅仅只是一个眨眼,距离其最近的三艘驱逐舰和一艘重巡洋舰便被无形的冲击波扫过。
驱逐舰们刹那间粉身碎骨,重巡洋舰也当场被削掉一半的船体,燃烧着开始解体。
仪器上显示,这些战舰是被冲击波摧毁的,但在肉眼看来,就是莫名其妙开始爆炸和解体的,像极了死于未知的诅咒。这场面便显得相当诡异且恐怖了。
当然了,帝国战舰们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强兵,在短暂的茫然之后,当然也鼓足了勇气开始开炮还击了。可即便是如此,原本已经是队列齐整的帝国舰队,也自然混乱了起来。
所以,这便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中央开花了。
同一时刻,塞得要塞司令部中,身为外环战区副司令长官兼远岸防线正牌长官的希尔维斯特上将,从自己的指挥座椅上一跃而起。他差一点就双手举过头顶,高呼万岁了。
不过,作为远岸军区的老长官,他还是需要讲究体面的,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双手,但还是忍不住大声喊道:“噫好!他成了!他特么xx的真的成了!”
要塞司令部的高级军官们,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了解情况的,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展开给震得瞠目结舌,吃惊程度一定不在对面的帝国兵之下。
当然,知道真相的几个人,就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雀跃了。
譬如旁边的特伦德老和莫杰,一个是标准的人类老贵族,一个则是大号的毛绒玩具,却来了一个激情拥抱。特伦德先生甚至还抱着只有自己一半身高的莫杰转了三圈,就像是抱着小熊在跳舞。
他们不兴奋是不可能的。
作为工程师会馆的义体人技术顾问,他们不是太懂神秘学,却很懂工程。能够把要塞扩建出来的F区全须全尾地拆下来,装好引擎,但还必须用连接索和交通桥,保持同要塞本体之间的畅通。甚至F区内的正常维生设备和重力模拟设备也必须正常运转,不能让普通人发现端倪。
以上的一切工程,都还是在秘密进行中的。
工程师会馆的两位大技术霸确实不怎么懂灵能,但他们的工程能力,却是保证这个浩大的神秘学计划执行下去的最大凭依之一。
姑且不提技术工作者们的脑洞又会怎么给漂移法,这个时候,己方的雷达官也给出了最新的报告:“未知利维坦正在向自然纹章号攻击……嗯,采用的未知手段。可是,自然纹章号的护盾出现剧烈中和反应,其正在加速后退。其余帝国战舰开始炮击。”
“不是未知利维坦,是无眼之根魔。”希尔维斯特上将如此纠正道,一副我很懂我很老练的样子。
“是的,马上更正为无眼根魔。”
在场的普通军官们重复了一下这个说法,不明觉厉。他们忽然觉得,多念几遍这个名字,自己便可以同高大上的神秘学扯上关系了,一个个都心有荣焉。
希尔维斯特上将便又命令道:“好了,各单位都冷静下来,谨守岗位,注意对面帝国军的所有动向。伏羲号编队呢?”
“已经沿d7轨道绕到了要塞8点钟方向,正在赶来会和。”
“宙斯号编队呢?”
“正在加紧进行补给。另外,按照原计划,陆战队员们正在着甲了。”
已经有敏感的人意识到,希尔维斯特上将说的是“伏羲号编队”,而非“余连舰队”了。当然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就实在是不明白了,当然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总之,在随后的数分钟时间内,希尔维斯特上将做出了一系列安排,但大多却都是要求各单位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并没有什么特别激进的命令。
同一时刻,远处的帝国军舰队中,各种能量光束和爆炸点亮了一片星空,华美得仿佛真的是假日的缤纷烟火大会似的。
塞得要塞这边很开便得到了一连串帝国战舰被击沉的消息。
很显然的,那头莫可名状的“无眼之根”,可不是只冲着自然纹章号去的。
大家开始感受到了后怕。他们忽然意识到,这玩意刚才不就是从要塞的F区中钻出来的吗?如果F区没有被剥离发射出去,如果它直接攻击的是要塞本体,会是怎样的惨状呢?
可是,这样的惨状终究没有降临到自己身上,而是宛若回旋镖一般砸回到了对面的帝国人身上。大多数人的后怕,顿时转为了快意。
“啊哈哈哈!自作自受!”
“去死吧,帝国鬼子们!”
甚至还有人朝着混乱的帝国舰队方向开了几炮。要不是希尔维斯特上将已经给全军下达了“各安其位”的命令,怕不是已经有舰队准备上去捡漏了。
当然,也不会是没有人觉得,己方未免是太弄险了一点。
希尔维斯特上将很快便接到了报告:“副总统先生过来了?他老人家不在G区的酒店休息,为何要来前线呢?”
这要塞的G区也是所谓的民用区域,和F区一样是后来扩建出来的,他老人家要是还能呆得住才怪了。副官想。而且,咱们这个司令本部也不能算是什么前线嘛。
希尔维斯特上将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头疼的表情,但也不可能真的把副总统给软禁到酒店中的,只能由后者过来了。
他倒是没有看到,一个叫莉莉娅·阿方索的少校女士,迈着自然的步伐离开了指挥部。
又过了两分钟,副总统先生带着随员进入司令部。他来得很快,很有点急切地想要过来兴师动众的味道。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失掉体面,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营业用笑容。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耶罗副总统问道:“我自以为自己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但这种展开,也确实超过了我的想象力极限啊!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些细节的,不然可是连一份详细报告都写不出来。就没法和尼希塔总统,还有国会交代了。”
副总统的提问也一点都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更像是真的在谦虚耐心地求一个疑问。
希尔维斯特上将在心中叹了口气。对方把姿态摆得虽然低,但他毕竟是全国的副元首,一旦摆出履行本职工作的样子,自己便完全没有不回答的权利了。
“……帝国的死士,在F区留下一些马脚。在关键时候,是有可能呼唤一些莫可名状的虚境之物降临的。这是要塞防线最大的隐患。好在,我们英勇的共同体将士,已经提前识破了帝国的阴谋,决定将计就计。”希尔维斯特上将道。
说得真好,就像是听你说了一番话似的。副总统抽动了一下脸颊,但还是保持着笑容:“原来如此。不过,您说的这位英勇的共同体将士,就是余将军吧?”
希尔维斯特上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陪笑道:“在下毕竟只是一介凡人。神秘学的事了解得也不多。不如还是请隆巴顿上校过来一趟?他是远岸军区的神秘学顾问,可以做出更详细的解释。”
“哦,就是那位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一看胳膊上就能跑马的勇士?那真是很靠得住的勇士。”耶罗副总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又道:“说起来,我刚刚抵达塞得的时候,还是在那个F区考察过的。”
“您真是辛苦了。”希尔维斯特上将道。
“我还和您认真商讨过,F区以后的发展前景和城市规划的。”
“下官受益终身。”
“我甚至还在你们当初退治了虚境魔物的公园遗迹那边合过影,还给隆巴顿上校啊,华尔特上校都授了勋。还给泰阿小姐别了将星……等等,泰阿小姐和华尔特上校呢?也在执行作战任务?”
希尔维斯特上将点头:“战争时期,最忙的就是勇士了。”
“将军,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F区那个时候就已经被你们拆开了,我却被瞒在骨子里。我去F区考察,反而成了你们欺敌人的一环?然后,我还在一个召唤虚境领主的阵列旁边大摇大摆地合影?”
上将诚惶诚恐,满脸钦佩:“如此,方能显示您的大无畏精神。阁下,您明明是在配合我们作战的。”
耶罗副总统不怒反笑,用力握了握希尔维斯特上将的手:“哈哈哈哈,不错,我确实是在配合你们的作战。现在想一想,这可真是老夫平生最有勇气的举动了,此乃平生第一大快事啊!将军,此事,可传后世否?”
希尔维斯特上将也用力摇晃着耶罗副总统的手,一边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副总统的随员们:“传得传得。传到后世,子孙自然知道您的勇名。”
然后,这两个人便打着哈哈坐了下来,又互相吹吹捧捧地扯了不少闲话,甚至还干脆开了一瓶香槟。
“这是为了庆祝。”副总统道:“千万莫要怪我是半场开香槟哦。如果余连将军在这里,我也是可以顺理成章地向他祝贺的。”
希尔维斯特上将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所以,这一项计划确实是由他主持的吧?可是,这样真的不会太冒险了吗?”
希尔维斯特上将耐心解释道:“这都是做好了预案的。一定是可以万无一失。余连将军不在这里,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哦?既然是余连将军亲自出手,那老夫自然是放心了。”今年才五十多岁的副总统老气横秋地点头,大约是准备给自己立一个忠厚长者的人设了,接着却又好奇道:“那么,会是什么准备呢?”
上将继续高深莫测地微笑:“我们就在这里,见证不世之功吧。阁下,很快就可以见分晓了。”
“哎呀呀,那还真是让老夫期待啊!”
副总统先生笑得非常和煦,甚至还有点慈祥,然后举起了酒杯。
希尔维斯特上将总觉得这种“半场开香槟”特别不吉利,要换成是别人,自己甚至有理由怀疑对方是故意为之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只能挂着微笑,举杯和对方碰了一个,虽然淡定自若,但他的小心肝其实已经难免噗通噗通了起来。
余连啊余连,赶紧去把后续的作战完成吧。如果说,你的战场是在星辰大海的,我的战场,便一定是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希尔维斯特上将也强迫自己把士气给高昂起来了。
“是的。是啊!阁下,以您的身份,何不同下官坐镇此地,观将士们立不世之功?”
他依然没有说出余连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