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是燠热而漫长的。
颂尹坐在赫连家的客厅里,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家的主人赫连胜这样问她,眼里有惋惜。
“颂尹。”颂尹低着头,桌前的水早已没了热气,她知道赫连胜眼里的惋惜是为什么,不由自主抿了唇。
因为——
她爸爸死了,巡查隧道施工的时候,隧道突然坍塌,二十七名铁工被困,他奋不顾身进入坍塌的隧道里抢救铁工,最终光荣牺牲。
颂官是个两袖清风的好领导,年轻时因为闯南走北,导致独守空闺的媳妇跟人跑了,留下一个女儿与他相依为命。
可如今,他也撒手人寰了,留下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儿。
女孩的身体瘦瘦小小的。
要赫连胜心生怜悯,他长叹一声,目光不复往日的严厉,有了些许温和。
“小尹,颂官是我当年的好兄弟,他的女儿,亦我的女儿,从今以后,你就叫赫连尹,赫连家,就是你的家。”
此时,颂尹并不知道,因为赫连胜这个承诺,改变了她的一生。
赫连家是大家族,兄弟姐妹将近七人,赫连胜是老大,一生献给了机关政要。但他并不是大老粗,对子女的熏陶也从不疏忽,是以,赫连家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铮铮的英姿,外表也是一派的雍容儒雅,尤其是赫连胜,他娶了一位举世闻名的女钢琴家,彼时,家里洋溢着浓烈的艺术气息。
傍晚时分,赫连胤抱着蓝球从门外进来时,就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单薄瘦小的个子,穿着一件水蓝色盘扣锦衣。
仅是看见她的背影,赫连胤脑子就浮出一个嫌弃念头:我靠,居然穿着连我奶奶都嫌土的锦衣。
1996年,网络还没有兴起,外资光耀全国,国资大量流失。那时候,诗人已经死去,富豪闪亮登场,人心浮动的港岛进入大潮流时代,大街小巷都换上了颜色鲜亮的奇装异服,除了40年代那辈老奶奶,基本没人穿这么古朴的衣服了。
所以在赫连胤的印象中,颂尹就是个土到掉渣的乡村妹子。
而他们两人的名字,竟然神奇的同音,又是单字,赫连胤,赫连尹,从此,老师点名总是傻傻分不清楚。
女孩有着一头黑缎般的长发,幽深迷人的眼珠,气质沉静。
彼时,她轻轻抬起头,对上他恣意的笑脸。
那天阳光格外明媚。
她的男孩微微抬着下颌。
刹那间,窗外的光忽然不再灿烂,四周的一切忽然黯淡,因为世间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了少年的身上,那光芒太具毁灭性,要颂尹眯了眼,才能缓和眼底那丝被美丽刺中的痛。
他太美了,无比耀眼。
就像龙卷风。
他的美丽如同热带风暴般强烈得可以摧毁一切。
那双妖气流转的黑眸,似隐在层层雾霭中,惊艳得让人看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美丽。
而他好像知道自己的美丽,所以就美得更加强烈,更加嚣张,微微上挑的凤眼凝视着她。那年,十三岁的赫连胤根本不懂气质这个词,他明明清晰的看见了她的样子,心底里却一片模糊。
只觉一抹绰影从脑海里划过,然后看到她的唇紧抿着,倔强而疏离。
第一眼,赫连胤就讨厌她。
任何女孩见了自己,眼中必定要露出心醉神迷的神情,凭什么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土妞可以这么镇定?好像当他是空气,她漠然得没有一丝情绪。
他哪里会懂得,一个十二岁丧父的女孩,是要有多坚强,才能安静地坐在这里听他们讲话。
父亲在颂尹的眼里,就像大海高山,忽然之间,她心中的大海枯了,高山塌了,只剩她站在一片废墟中,她的世界随着父亲的逝去而分崩离析,所以尽管眼前这个男孩过分美丽,她也没有心情去欣赏。
她只有一个认知。
她是个被领养的孤儿。
但赫连胤显然不这么想,他觉得他的自尊被打击了,这个土妞竟敢看不起他?然而老爸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叫他面如死灰。
“瞪着妹妹做什么?她叫小尹,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
妹妹?
赫连胤瞪大眼睛,不会吧?这土妞是老爸的私生女?老爸还把她带回来了?那老妈怎么办?照老妈那个傲性,等下赫连家是要翻天覆地了。
“老爸。”他指着颂尹,眼底的妖气深邃异常,“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老妈?”
然而赫连胜一点也没有做错事的悔悟样,冲他凛声大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是我战友的女儿,父亲为了营救铁工光荣牺牲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你也要像对亲妹妹一样对待她。”
哦——
原来是这样,害他虚惊一场。
这时候,赫连胜的妻子林婉言已经把颂尹的房间收拾好了,她从旋梯下来,许是受艺术的熏陶,她眉眼端庄,气质清蔼,站在楼梯处微微含笑,“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晚饭的时候再说吧,小尹的房间宋姐已经收拾好了,她长途跋涉来到港岛,一定很累了,就先让她休息一下吧。”
“哦对了,婉言,小尹的手受伤了,你等下帮她清理一下伤口吧,感染了就不好了。”赫连胜对妻子说,见她点头,又把头扭回来对颂尹道:“你先跟妈妈上去看看房间吧。”
颂尹背脊一僵,赫连爸爸居然发现了,就在前天,她还不死心地跑去挖坍塌的隧道,伶仃瘦小的身子,跪在废墟前,将一块块大石搬开。
直到特搜队挖出了爸爸的尸体,顿时,她的体内好像被抽空了,空荡荡的,跪在地上无助痛哭。
赫连胜赶到废墟现场时,颂官的尸体已经被挖出来了,他是京城派来的营救执行官,颂官曾是他的战友,听闻他逝去的消息,赫连胜心里十分难受,他站在残垣断壁前,看见一个女孩呆呆地跪在颂官的尸体前,她满手满脸都染满了鲜血,却浑然不觉,苍白的容颜上带着绝望的味道。
一个士官告诉他,那个小女孩是颂官的遗孤。
也许是因为她绝望得吓人的眼瞳,又也许是因为她安静得仿佛要停止呼吸的气息,赫连胜的心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也是那时候,他决定领养她。
颂尹和他来到港岛的时候,一路都很安静,她把自己受伤的手藏在衣袖间,冰冷得让人无法靠近。
“谢谢叔……爸爸。”她小心生硬地说,站起身,提着破旧的书包跟在林婉言身后上楼。
这一刻,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常年生活在远山的孩子,第一次走进大城市,饶是本性稚拙,也总是存着几分出奇的敏锐,她看得出赫连爸爸是真心诚意收养她,看得出赫连妈妈很怜惜心疼她,同样,她也看得出赫连胤的芥蒂,那么清晰的排斥,全部盛放在那双妖妄的眸里,令她尴尬得不得不选择忽视。
对于这个土妞即将要成为家庭一员的事,赫连胤是打心眼里不服气,凭什么啊?独生子女对于弟弟妹妹的出世都心有芥蒂,更何况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凭什么来分担他父母的爱?就因为她爸爸死了?她就可以来抢夺别人父母的爱?
他不知道这是嫉妒。
眼角余光瞥见她手里的书包,赫连胤心中又是一阵鄙夷,这残破的书包,就跟小乞丐似的,说那是书包都是抬举了她,简直就是一块破旧不堪的布,多看一眼,都是强女干自己的视线。
赫连家世代为官,到赫连爸爸这一代,已经出了无数个大人物,所以赫连胤从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打小开始,他的吃穿用度一直是最好的,时日久了,他对美也有了一定的认知,眼前这小土妞,样子是长得不错,但是装扮——
对于他这种一贯崇尙美好事物的大少爷来说,那简直就是影响他胃口的尊容!
而颂尹家并不是贫困,而是比较节俭,妈妈从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爸爸是个大老粗,不会注意到女儿家的细节变化,连她发育了,都是隔壁家的木雅姐姐告诉她的,让她在衣服里面加一件小背心。
颂官因为事业经常闯南走北,颂尹虽然没有妈妈,但是跟爸爸的感情很亲密,爸爸为了监督她的学习,就是在忙也会抽空检查她的作业,且为了能安定下来,父女两决定把钱都存起来,将来回县城买套房子。
因为家里没有妈妈,颂尹从小就很懂事,爸爸也信任她,有什么事都会跟她商量,他用颂尹的户口本开了一张银行卡,把钱都存在了颂尹的卡上,密码只有颂尹知道,他们希望能在五年内买上一套房子,然后留在老家安居乐业。
由于爸爸相信颂尹,她小小年纪就负担起了一个大人的思想心理,也因为是单亲家庭,她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她从来不会照镜子,不知道女孩需要爱美,身上穿的锦衣也都是热情的山民送给她的。
山民的衣服都是自家人亲手裁的,颂官是中铁四局的一员,经常需要开天辟地建隧道,哪儿有山,哪里就有颂官,所以颂尹常年跟着爸爸往山上跑,闲暇无事她会帮山民们带带孩子,晒晒山药,摘摘茶叶,淳朴的山民感激她,便送了她一些衣服。
她没有为新衣服而烦恼过,在磅礴的大山里,只有清凉的溪水,淳朴的民风,所有人都热情好客,没有攀比心理,一年四季几套锦衣轮流穿,冬天冷了就加一条秋裤。
从云江到港岛,颂尹拒绝了思考,她不愿意回想那些伤心的往事,她是那么地渴望亲情,渴望温暖。
林婉言把颂尹带到一间房间里,她仔细地为她包扎伤口,远山眉清秀而温柔,“疼吗?”
这一刻,颂尹的鼻头竟奇异发酸,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敢看她,许是怕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
妈妈,多么温柔的词。
可惜她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机会喊出这个珍贵的词。
“怎么了?小尹,你怎么低着头?是脖子不舒服吗?”林婉言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为她仔细查看,这个坚强的女孩教人心疼,她的母亲抛弃了她,父亲光荣牺牲,任谁听了她的遭遇,心中都不好受。
“没事。”颂尹摇摇头,声音里带了狠重的哭腔。
此时,颂尹并不知道这个女子会改变她的未来。
彼时,她已是娱乐圈里出了名的鬼才天后,会弹钢琴,会填词,歌声空灵缭绕,有如凤鸣鹤唳,令人一眼沉沦。
而她最想感谢的人,是她的妈妈,林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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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序序开新文啦,木错,这篇文的男主就是赫连胤,千万别说你们看不出来,狂妄少爷我的爱是也,《暖妻》讲的是青梅竹马养成哒故事,只不过这次咱们女主是聪明淡定型,男主是狂妄妖孽型,但是,还是绝对的宠宠宠……
《暖妻》会在9月多更新哈,【高干宠文】先挂这啦,喜欢的宝贝们可以先收藏我哟,包暖床包调戏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