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没有炮弹在身边呼啸而过,他们都能毫不惊慌的执行旗手发来的每一条命令。就算有同伴在身边被炮弹命中,鲜血溅了一身一脸,他们照样会熟视无睹,顶多是抽出腿上的短刀,把同伴身上的安全绳割断,让同伴的尸体落入海中。这是一个水手、一名海军、一位操帆手的最终归宿。尘归尘、土归土,大海的儿子能魂归大海,是天经地义的。任何墓碑也比不上海浪更壮观、更持久,它将永世为水手们欢腾。
蒙古水师也同样在拼搏、玩命!满海面都飘着他们的同伴,说不定里面就有兄弟、父子,可他们没时间去搭救,有时候还得眼睁睁看着船体从他们头上碾压过去,丝毫不能迟疑。因为左右、前后都是船,没有太多空间腾挪。为了船上几百条人命,哪怕水里是亲爹亲儿子,也得闭着眼碾过去。
人一旦到了这种环境里,会突然爆发出无限的力量,根本没时间去想下一秒钟炮弹会不会把自己打成几块碎肉,强烈的肾上腺素会让他们暂时忘却害怕、恐惧,会让人不觉得累、不觉得疼。炮管里还在冒烟,就拿起石弹往里塞,手上的皮肤被烫的吱吱响也全然不知,完全像个机器人一般,机械的活动、机械的听命。
虽然从损失上看,蒙古水师处于劣势一方,但是他们有雄厚的资本,就是数量多。打沉一艘又顶上来一艘,踩着前人的尸体顽强的向南推,尽管这个速度已经被减慢了很多,但想完全阻拦住他们的脚步,光靠皇家海军这十七艘战舰远远不够。要是能把这个数量再翻两倍就完美了,可惜洪涛手里没有那么多战舰。这场军备竞赛被他轻视了,他没想到蒙古人会这样使用战舰,这也是他的不足之处。毕竟他只是个后世的小市民。和战争屁的关系也扯不上,光靠想象力和书本上的知识预判。结果会和现实差距蛮大。
“轰……轰轰……”现在他就要为算计不到付出代价了,开战不到六个小时,主力舰队后方突然发出一阵巨大的炸响。海水被声浪冲击出一层细碎的波纹,就连金河号如此巨大的船体也被震得不停颤抖,不到一秒钟,又是连续两声巨响。
“是谁!谁的船!”洪涛都不用思考,就知道是弹药库炸了。转头一看,主力舰队的尾部腾起了三个巨大的蘑菇云。黑色和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足有上百米高。在爆炸的中心位置,十几艘蒙古水师的战舰东倒西歪的躺在水面上,上层建筑都被炸碎了,桅杆飞出去百米远,直接插在了另一艘舰船的前甲板上。靠近爆炸点的一圈船只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很多帆具和操帆手都被震了下来。
“是六号舰,他的尾舵被击中了,爆炸之前它发过来旗语,说让陛下一定活着回去,他们还有家小需要陛下照顾。别人他们不放心……”船都炸了,瞭望台上的旗手才把信息传过来。做为旗舰的旗手,他们在战时无法处理太多的信息。只能挑选和战局最相关的信息汇报,传达舰队司令的指令才是首选。
看来六号舰根本就不指望自己能回复他们,没有了船舵,他们就不能跟着舰队转向,在被蒙古水师的战舰包围、俘虏和自杀之间,他们果断的选择了后者。生活在金河湾的人,如果让他们选择,估计会有很大比例都会这么做。过惯了无忧无虑、平\等\自\由的生活,谁也不想再去给别人当奴隶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宁可自己死,也要换取家人、后代继续幸福生活的权利。
“姑丈。四号舰也不成了,他们的船身一直都在漏水。堵不住。现在备用帆也都被打烂了,跟不上舰队了,他们请求离队……”相对于皮糙肉厚的蛟鲨级和虎鲸级战舰,由鲑鱼级改装的武装商船确实不适合这种近距离、高强度的大型海战。它们的船体结构虽然比振州造船厂、普吉岛造船厂、蒙古水师仿造的鲑鱼级要强很多,但毕竟不是战舰,船体一旦受到结构上的损伤,很难继续维持,现在又失去了动力,想跑都跑不掉了。
“掉头,靠过去,打旗语告诉他们去甲板上集合、准备跳板,你姑父我没那么多闲钱替他们养家小!”洪涛一边说,一边把二副一把推开,自己抢过舵轮向左猛打。
和武装商船相比,金河号此时也好不到哪儿去。它的船体是皮糙肉厚,备用帆具也多,但架不住挨的炮弹太多了,甲板上都快成艺术造型了,到处都是窟窿和镶嵌着的铁球。洪涛的舰长室屋顶已经成阳光房,坐在屋子里可以直接看到太阳。中桅的帆索也受到了严重破坏,两面纵帆已经不能升降,人员伤亡超过三十人,就连舵手都被飞溅的木头碎片打伤了眼睛,只能由二副代理。
在海面上想让两艘大船靠在一起,是个很危险的活儿,减速慢了两艘船就会碰撞受伤,减速快了时间又不等人。看到金河号要去搭救受伤的武装商船,周围的蒙古水师已经把炮口都对准了这两条船,各种材质的炮弹像下雨一样砸下来,对于射击静止目标,命中率大大提高了。
“撞击准备!抛绳钩!”冒着漫天飞舞的炮弹,洪涛和操帆手们还是完美的把两艘船靠近到了几米远,剩下的工作就是水手们用绳索上的铁钩钩住对面的船,然后拉紧,再放上一头带铁钩的跳板,让对面船上的人员通过跳板跑过来。
“咣咣……咣……咔嚓……”上百人,还有伤员,想通过四条跳板转移过来,就算跑着也得几分钟时间。这几分钟让洪涛的脑细胞死了多一半,不是累的而是吓得!蒙古人的炮弹打在船体上发出一声声闷响,然后又被弹开。有些则是砸在了甲板上,还有的的砸在了帆具上。一根横衍不幸被炮弹砸断,带着半片帆具晃荡在半空中,就像是魔鬼身后的大翅膀,忽闪忽闪动个不停。
“砍断绳索!把船撑开!”当最后一个人刚爬上跳板,翁丫就下达了弃船的命令。水手们挥舞着短刀,把连接两条船的绳索全部砍断,然后用几米长的撑杆把对面的船顶开,让金河号慢慢驶离这艘失去了动力的武装货船。同时还得不断向离自己最近的蒙古水师战船开火,防止他们趁机靠上来。
“你们的舰长哪?”洪涛一边转动着舵轮,一边对走上来的一位武装货船上的军官大声喊叫,这个中年人洪涛不认识,但从他的军衔上可以看出他的职务。
“陈舰长的腰被炮弹打断了,他和受伤的水手长还有几个重伤员留在了底舱,他让我给陛下带个话……说他很感谢这辈子遇上您这位哥哥,这十多年他和其他疍家人活得都很快乐。疍家人生在海上,死在海上,世代如此,这是命!”四号舰上的大副年纪差不多有快五十了,他不是疍家人,也不是汉人,具体是哪儿的人洪涛也分辨不出来。这些年金河湾的奴隶来源几乎遍布了东南亚,甚至印度洋一带。不过他说起他们的舰长,他还是很激动的,脸上流着泪水,看来他们之间感情不错。
“……这他娘的不是命啊……他原本能活得更久,包括你们的水手长和那些伤员……”洪涛终于第二次流泪了,四号舰的舰长是陈琪鸿,自己的干弟弟。他也算跟着自己出海最早的那批人,不过一直都没混上主力舰长,因为他的性格有点懦弱,遇到大事自己先精神崩溃了。
虽然他是自己的干弟弟,但洪涛并不是很喜欢他,和他也不太亲近,始终把他安排在捕鲸船上当舰长。陈琪鸿倒也不争吃争喝,让干嘛就干嘛,骨子里这就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大野心和欲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的全部人生理想。前年因为海军正式成立,自己出于私心,才把他调到补给舰队去当武装货船的舰长,谁想到他第一次跟随舰队出征就战死了。
“轰……”身后又是一声巨响,爆炸的气浪从后方把金河号推着往前疾驶了好几秒才减弱。不用问,陈琪鸿也像六号舰的舰长一样,点燃了弹药库,和他的座舰共存亡了。而且他连句口号都没喊出来,就像他的性格一样,不声不响的来了,又谁也不麻烦的走了。
“撤退!全体撤退!我真没钱再赡养更多人了,既然咱们有咱们的命,那大宋也应该有大宋的命,我争过了……不遗憾!升黑旗,我们该回家了……”眼睁睁看着两艘船自爆成了碎片,再看看甲板上那些被火\药熏黑了面孔的脸,洪涛的理想、志向瞬间都没了。拿别人的性命完成自己的愿望,而且还不告诉人家到底是为什么去死,这种做法也太操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