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清立刻打消了要告诉邵羽的念头。
如果真是邵羽杀人,那么让他知晓实情,等于再次置身危险。
在这件事上,他必须小心。
虽然,谢思清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是邵羽下手。
谢思清心里很清楚,邵羽是如何对待他的。
只要自己希望什么,对方都会尽量替他办到。
所以,他总试图说服自己,刚才是他太敏感了吧——
不会是那个人的——
自己那么地信任邵羽……
接着,同一场戏,又拍几遍,还是不过。
钟扬有些头痛。
之前隐隐感到这场会出问题,不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严重。
主角那种转变,自大、嚣张,邵羽就是演不出来。
“钟导,”终于,某次ng之后,面对即将要爆发的钟扬,邵羽低垂着眼,“感觉今天是入不了戏了——多给我点时间行么?让我自己揣摩一下。”
“可以。”钟扬点了点头,“那今天就先结束。”
谢思清觉得这样也挺好,钟扬就快怒了,早点撤离现场免得被飓风尾巴扫到。
“其实,我想……”邵羽犹豫很久,最后还是说道,“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上几天。”
“几天?”钟扬皱了皱眉,“需要多久?”
“五天吧。”邵羽想了想后回答。
“五天?”钟扬似乎很不认同,“今天周五,加上两个双休一共九天。要那么长时间?”
谢思清也知道,拍戏每一天都是要钱的,邵羽这样一下五天,可以算是很耽误事。
“我想是这样的。”
“那就先拍其他的戏。”钟扬说,“这场最后再回来拍。”
“心里惦记这件事情,其他的戏也拍不好。”邵羽却是非常固执,“而且我需要一段时间专心地想想,如果每天只用空闲时间思考的话时间太赶,可能效果不大。”
钟扬盯着邵羽看了半天,问:“你确定你很需要请这个假么?”
“……不好意思。”
“你在这里等着,”钟扬说,“我和制片人商量一下。”
“谢谢。”
然后,谢思清就看见钟扬和制片人拿出时间表在那里研究。
又过了一会儿,制片主任也过去了。
——估计是要算一算钱,看看租用场地、雇佣人员需要多花多少。
“制片主任”是很有中国特色的奇怪头衔。
他们专门管钱。
在国外,这些同样是制片人负责的,可是在中国就有了另外一个工作。
大约十分钟后,钟扬又走回来。
“我们先拍没有你的部分。”钟扬说道,“不过这个场景没有你的部分确实不多,你要保证再下一个周一可以准备完毕。”
“我会努力。”
“幸好今天是星期五,还来得及通知演员更换时间。”钟扬并没客气,“以后最好不要再有这种事情。”
邵羽还是那句“……不好意思。”
谢思清知道,演员副导演周末要忙了。
他要找到所有原定下周需要过来的人、以及变成下周需要过来的人,通知他们安排改了。有的时候电话不通,还需要跑到人家家里去。
邵羽这一任性,着实工程不小。
……
就这么着,接下来整整一星期,谢思清都没看见过邵羽。
他们完成了这个场地所有不需邵羽出场的戏。
饶是如此,还是三天半就完事了,有一天半无所事事。
谢思清有一点担心,给邵羽打过些电话,可是全部没有接通。
没错,即使邵羽杀了他的嫌疑加大,他也还是担心了。
谢思清是一个非常护着朋友的人。
之前麦克“嫖-妓”的事就是,知道麦克“嫖-妓”之后。谢思清坚决不报警,而是选择自己去救麦克,生怕影响麦克事业。
杀人的事也是。
他告诉他自己,应该是想多了。既然有了怀疑,那么小心一点是必须的,但心里还是要明白,邵羽杀人的可能性还是很低。在真有证据前,暂时不要把邵羽想象成那种人比较好。否则,如果最后凶手不是邵羽,自己真要无地自容。
当初,在三个嫌疑人确定后,谢思清直接就把目光放在了不太熟的钟扬身上。对于那时候的钟扬,谢思清简直是先假定他有罪,直到一点一点排除这种可能。
但是,对于邵羽,谢思清本能般先假定他无罪,直到一点一点增加这种可能。
其实这种差别待遇完全没有任何逻辑。
区别就只是“邵羽是朋友,而钟扬不是。”
电话全部没有接通,谢思清也完全就不清楚邵羽在做什么。
他能做的就只有等。
等着周一邵羽如约出现。
……
——幸好,到了周一,邵羽果然来了片场。
“你来了?”谢思清走到他的身边去,然后突然皱了下眉,“你喝酒了?”
“一点而已。”
谢思清仔细地看着邵羽,感觉他好像真的与之前有一些不同。
“你……”谢思清又问他,“这一周来进展如何?”
“很好。”
谢思清正要再说些什么,邵羽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别再问了好么?我现在不想说太多。”
“……”
之后,在准备的时间里,邵羽一直坐在那里,不看别人,也不说话,就一直是很封闭的一个状态。
谢思清也不太知道他怎么了。
总是觉得有点奇怪。
谢思清又开始担心。
既担心电影,也担心邵羽。
然而,正式拍摄之时,却是一条就过。
“cut。”钟扬看着监视器里,“过了。”
“……”
钟扬又说:“这是从开机到现在邵羽表现最好的一场。”
“……”
谢思清知道,确实非常好。
他是最了解邵羽的人。
刚才这场,即使把邵羽过去演的戏全都拿出来比,也依然算得上最顶尖的之一。
“喂……”休息之时,谢思清问邵羽:“过去一个星期,你都做了什么?”
“嗯?”邵羽此时没了早上那种疏离:“我和一些前辈演员聊了一下我遇瓶颈的事,钟扬演员介绍了些老的戏骨给我。”
“老的戏骨?”谢思清问,“有用处吗?”
“嗯。”邵羽又道,“其中姜驰前辈说的让我受益良多。”
“哦?他说什么?”
“他说,扮演一个角色之时,要将自己完全抛弃,忘记那些自己的事,将一切都归于零,重新渲染一块白布。”
“他说得对。”
不过,这些东西,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放下自己,瞬间进入别人情绪,并不简单。
谢思清也与姜驰聊过天,姜驰说,他演戏,就是要让自己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却认不出来那就是他。
“他让我逼自己,给了我些建议。”邵羽又笑了笑。
“那……”谢思清问,“你……你是怎么逼的?”
“也没什么。”邵羽眼神又黯了黯,“有些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中盘旋,每天、每时、每分、每秒……但我知道扮演某些角色之时我必须要摆脱这种情绪。”
“……”
“所以,上一周我完全没有回家,不接触以前任何的东西,不看、不听,并且强迫自己不想以前的事。我租了间和这里很相似的办公室,把自己关在里面整整一星期,一直不停地看剧本,差不多每秒都在念台词,根本不让自己闲得下来。我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我就是他、我就是他、我就是他……”
“……”
“当然这不容易。”邵羽又说,“很多事情无孔不入,想他已经成了习惯,早就深入人的骨髓,怎么样都没法放空。”
“……”
“也可能是因为我本能地怕吧,害怕一放下就再也拾不起了。”
谢思清还是沉默着。
邵羽又说:“所以我就喝了些酒。”
“……喝酒?”
“嗯。前几天我喝得挺多,然后真的有些糊涂……那些台词念着念着,好像真就成了我的。”
“……”
“后来几天喝得少些,一直到现在也是,不喝点酒麻痹一下,还是没法进入状态,不过今天确实不多,不会影响我的表现。”
“……”谢思清也不知该说什么。
邵羽准备下一幕时,谢思清和钟扬说了下邵羽的做法。
“原来如此。”钟扬看着邵羽,“忘掉自己进了角色么……再加上一点的酒劲,酒正好让他把那种张狂发挥得更好。”
谢思清附和了下:“我觉得是。”
接着,钟扬又道,“如果他今后也做得到,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影帝了。”
影帝之前邵羽就拿过了。不过听钟扬这意思,邵羽之前的等级还不够。
从此刻起,才是踏上真正影帝的路。
钟扬又说:“邵羽之前的戏总有他本人的气质。我知道他很用心地体会角色,但每个角色依然都有些相似之处,都没有摆脱他自己的痕迹。”
“……”
“真正的影帝,进出戏自如,不会让角色被自己影响,也不会让自己被角色影响。”
谢思清叹了一口气。
在这方面,钟扬比邵羽强。
邵羽——谢思清不知道为什么,温和的外表下却总有些固执甚至是偏执。
“嗯。”谢思清说,“希望他以后入戏和出戏都能很快吧。”
因为,入戏慢,对戏不好。出戏慢,对人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