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清是在病房里醒来的。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砖,白色的床榻,白色的被褥……
谢思清想,也许全世界医院全都长一样的好处就是让人睁眼后可以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哪里,从而得以在第一时间享受“我竟然还没挂”这个事实带来的喜悦——当然也有个别的人可能反而觉得悲伤。
“醒啦?”旁边一个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等谢思清回答,那个女孩子便回头对着房门的方向狂吼一声:“醒啦!醒啦!!!”
谢思清被弄得一愣,因为这两嗓子与刚才温柔的语气完全不同。
然后便有两个老人冲了过来。
谢思清看了看他们,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感觉他们应该是自己的家人,但事实是,他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呃……”要不要开口直接问呢……谢思清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有吃的么?”
电影里面经常会有这种情节,重伤重病的人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喊饿,过去谢思清一直不屑一顾,他觉得怎么可能呢,不问自己身体情况如何,不问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不问在这期间发生什么,不问家人朋友是否担心……就知道吃吃吃,怎么可能呢。但是现在,谢思清发现,此刻最大的感受还真就是饿,其他所有疑问都可以先放一放,那些事情等下再说也不会迟,再不觅食真的就会彻底死了。这样看来,曾经鄙视的那些编剧和导演说不定有着极多的生活阅历,个个都在生死线上挣扎过。
两个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便回答道:“这就去给你买!”
谢思清的病床靠着窗,他费力地坐起来,向外面望了一望,想要弄清楚自己是在哪家医院。
还是很陌生……
然后谢思清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窗户上映着的人影并不是他熟悉的自己。
就是他再怎么变,也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谢思清摸了下脸,窗户里的人也摸了下脸。
谢思清又偏过头,窗户里的人也偏过头。
这应该就是自己了……但是脸却从未见过。
难道抢救期间面部动过刀子?为什么给弄成这样?虽然眉目算是极好,不过和过去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应该在兜里揣一张画的……上面写着:如需要整容就按这个整。
不对……还是不对……怎么可能这么自然?
“喂……”谢思清看着窗户里的映像,心中疑问再也无法忽视,甚至开始极度不安:“我怎么总觉得……跟以前不一样……”
“是吗?”那女孩子很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没看出区别呀……可能瘦了一点?”
“嗯……”谢思清又问,“我到底是怎么了?”
“哦,”那个女孩子回答道,“你导戏的时候突然就昏倒了,剧组里的人把你送到医院,医生说你头部长了一个肿块,已经做了手术,很成功的。你送来时可和死了一样,没有想到却是救回来了。”
“……”这完全就不对。
谢思清很清楚地记得他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是在家里的,有人突然重击了他。
他看着对方,她不像在说谎。
“哥……”在一片沉默中,对方也觉得不太对劲了,“你没事吧?”
……哥?
“没。”谢思清笑了笑,冷静了下:“有电脑吗?或者手机。能上网的,我想查点东西。”
他心中闪过一个可能性,可是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哦,有……”那女孩子将一个手机递给他,“我的手机。你的已经没有电了。”
“谢谢。”谢思清点点头,打开了浏览器,搜索“谢思清”。
第一条新闻标题就令他浑身一寒:“著名导演谢思清突然身亡。”
再看第二条:“谢思清遇害震惊娱乐圈。”
第三条:“谢思清葬礼时间地点已公布。”
一连搜了很多新闻,内容全部都是一样,并且配有大幅照片。
是吗……
谢思清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精神病患者,他以为自己是大导演谢思清,其实根本就不是?过去的那些年,一直在幻觉里,现在终于醒过来了?
他仔细地回忆了之前那么多年的人生,父母,朋友,喜欢的人……童年的时光,小学、中学、大学时的那些岁月,为了拍戏废寝忘食的日子,一直到他死前的景象…… 他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全都历历在目。
他就是谢思清,不可能有这么真的假,他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像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
所以……
他终究还是死了吗。
但是阴差阳错,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延续他的生命。
所以,有着陌生的外表,陌生的家人,莫名其妙的 “昏倒”。
原来,这就是现在很火的“重生”。真的有这种事。
看来这身体的原主人也已经死了,自己的灵魂却过来使用了他的躯壳,那么,说不定原主人的灵魂也正延续着另一个身体的生命。
谢思清倒没有太大的心绪波动。
宇宙这么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大到整个宇宙,小到人体自身,目前科学所知的东西只有一点点而已。也许灵魂和*真的是分开存在的东西,*消亡,灵魂却奇怪地转移到了这里。
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反应永远都比别人慢很多,经常会呆呆的,因为他总会想些有的没的。从小到大,对于任何突发事件,不论是让人喜悦的还是令人难过的,他在情感上都很难有什么大的波动,只会待在那里自己琢磨。有的时候理性上明知眼前的情况好到了极点或者糟到了极点,却依然兴奋不起来也焦急不起来。如果别人吓他一下,他的反应永远都是没有反应,只会在心里想:这个人是想要吓我么?他为什么想要吓我?难道是#$%^&*……抑或是#$%^&*……
想了一想,谢思清又对“妹妹”说:“我的钱包在吗?里面有我证件。”
“哦,在。”女孩子又把一个钱包递过去,“喏。”
谢思清打开钱夹,找到了张身份证。
他看了看上面那个名字,果不其然不是他的名字。
不是谢思清,但也是三个字。
谢思清仔细读了读。
尧舜禹——
“……”
这名字也太奇怪了!
谢思清其实也并不喜欢“谢思清”这三个字。当时他的妈妈怀孕之时,一口咬定肯定是个女孩,因为她有这种感觉,认为她们母女心有灵犀,所以就只准备了“谢思卿”这一个女孩名字,并且觉得非常美好,压根就没想过男孩名字,结果出生一看竟然是个公的,心灵打击加上事情紧迫,就胡乱地把“谢思卿”给改成了“谢思清”,所以谢思清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充满了浓浓的不负责任。
可是……现在这个“尧舜禹”……让他更加地不想要。
正在想着,两个老人推开房门:“给你买了串大香蕉!”
“……”
“这香蕉可好了!快来吃上两个!”
“……”
手术过后不该这样,可是香蕉就香蕉吧。
谢思清就着白水艰难地咽下去了两个香蕉,然后实在是不想再继续挑战第三个了,虽然他并没饱。谢思清突然觉得这重生后第一顿的食不果腹似乎是个很不好的征兆。
今后该如何生存呢?
谢思清想,听“妹妹”的意思,这尧舜禹似乎也是一个导演,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毫无名气,因为谢思清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人。这么特别的一个名字,只要在任何一个场合听说过,都会有印象的。所以,尧舜禹大概就像成千上万不得志的小导演一样,艰难地生存着,完全辜负了这么一个闪瞎人眼的名字。
谢思清打算继续这一行,因为他是真心喜欢电影。
——他想重新攀上顶峰。
幸好,虽然失去了从前的一切,但是理想信念犹在。
做电影,是他这辈子仅有过的两个梦想之一。另一个是5岁之前,想当皇上,叱咤风云。5岁那年知道中国已经没有皇上,梦想破灭,从那之后有过的梦想就只有做电影这一项。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坚持下去的。
其实谢思清对未来其实并不确定。在这个世界上,有才能的人很多,肯努力的人也很多,至少是比一般的人想象中多,然而从来就没有有才能肯努力的人一定会成功这样的道理,成功的人或多或少要靠运气。谢思清之前运气算不错,现在他并不敢肯定自己之后也能有相同的好运气。不过,无论如何都要一试。
这个事实也是谢思清后来才逐渐悟出来的,因为不管他爬到多么高,周围也总是有旗鼓相当的优秀之人,就像在打一个升级游戏,自己的等级越高,对手等级也会越高,他永远都不能做到一枝独秀,聪明人的对手也全是聪明人,如果突然发现自己明显比旁边人都强上一截,便会知道此时待的圈子不对。就像最后,即使他当上了最著名的导演,也总有一个钟扬会被拿来与他相提并论。年少之时,谢思清也时常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才华横溢的那一个,后来才发现,才华横溢的人原来还有那么多。所以,现在,谢思清觉得,他能一直脱颖而出,其实是挺值得感恩的。
钟扬……
谢思清又想到“死亡”的那一天。
那一天有三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到他家找他,一个是暗恋他的邵羽,一个是他暗恋的池文越,还有一个就是互相看不顺眼的钟扬。
邵羽是最先来的,一直与他在二楼的书房商量事情。
第二个是池文越。池文越按铃时,邵羽并没下去,因为当时自己告诉邵羽无需现身,就在原处等着就好。然后,他把池文越领进了一楼一间封闭的会客室。
最后来的是钟扬。钟扬只是来取一些东西,所以谢思清只是让钟扬在外面稍等一下。谢思清记得很清楚,因为很快还要出去,他回到宅子之后并没将门锁上,钟扬如果愿意,是可以悄悄进去的。
然后谢思清去厨房里泡茶。刚才给池文越的茶只泡了一半,谢思清打算将茶递给池文越之后就会找钟扬需要的东西。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从他背后重击了他。
当时这三个人,一个在书房,一个在会客室,一个在外面。
谢思清发觉,重生后的他,还必须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要弄清楚,那一天,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下了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