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柏灵没有回到周人的奴隶营地,而是被带去了一处新的营帐关押起来。
后半夜兰芷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起先前那批流窜在金人部落中的不知名小队,想起这段时间周人奴隶间四起的流言,还有那前往国都的使臣带来的消息……这些事情之间是否有联系?
没有证据也不要紧,迟早会有的。
当下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斩断柏灵所有对外的联系。
不要说是狩猎,如今柏灵整日整日地被关在那个单人营帐中,连帐篷的门都不能踏出一步。
兰芷君将自己最得力的暗哨放在了柏灵这里,严密盯梢她每日在做什么,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二月十一,天色渐暗,暗哨回到兰芷君的营帐。
兰芷君此时刚刚见过了阿奎力,几日前专门抽调至此的一批军马到今日已经完分配妥当,夜间与白天的巡视、检查比平时加强了几倍有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时间锁定在了这个月的二月十五。
因为国都那边传来消息,阿尔斯兰要在这一天在国都举行封赏大典,届时各个部落的首领和悍将都会聚集在那里。
兰芷君极力劝说阿奎力不要前往,从卢尔河畔到国都的城址虽然不远,但途中有好几段山谷之间的狭长细道,当下白雪皑皑,兵马从雪原穿行时原本就视野受阻,如果有人想趁机作乱,后果很严重。
且当下营地里流言四起,阿奎力如果这时离开,或许也会引起一阵人心浮动。
阿奎力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去其他几个兄弟跟前耍耍威风,但兰芷君的话着实让他犹豫起来,他答应军师回去好好想一想,明日再给他答复。
兰芷君送别了阿奎力,回头就看见自己的暗哨站在了帐篷的中间。
“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兰芷君算了算时辰,“戌时还没过吧?”
“柏灵姑娘已经睡下了。”
“这么早?”兰芷君微微颦眉,“确定睡着了?”
“嗯。”暗哨点头。
兰芷君以目光示意暗哨去一旁坐下细谈。
暗哨取出一叠薄薄的纸片,放在了兰芷君的桌案上,那纸片上事无巨细地记载着柏灵今日在单人营帐中做了什么。
这几日她吃得很少,似乎没有什么胃口。
大部分时间她都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软塌上,,一个人哼着歌,有时起了兴致,会在营帐中赤着脚踩在羊毛毯上一个人跳舞,自己伴唱。
“她都唱了什么?”
“听不懂。”暗哨直白地答道,“但有一段和之前她对您唱过的词差不多,无东无西,无南无北什么的。”
“跳的什么舞?”
暗哨微微侧头,“看不懂。”
“知道了。”
随着兰芷君的垂眸,原先还席地而坐的暗哨站起了身,随着帐篷内烛影的微动,消失在兰芷君的视野里。
……
后半夜,兰芷君踏进了柏灵所在的营帐。
营帐里没有点灯,到处黑漆漆的,兰芷君独自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渐渐能看清屋子里一切的轮廓,才慢慢向柏灵所在的床榻走去。
柏灵确实睡着。
她侧卧着,蜷曲着身体,身上盖着两层绒绒的羊皮毯。
然而她的右手却探出了白色的绒毯,垂在塌边,柔软的手指微微弯曲。
黑夜里,一切都带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湛蓝,柏灵手上的茧和疤痕在此刻都像是被隐去了,修长的五指看起来白皙而稚嫩,带着一种任人摆布的娇柔。
他伸出手,轻轻拨落柏灵左肩的衣服——百花涯的花码刺青依旧清晰可见。
这略略出乎兰芷君的意料,因为对大部分进了百花涯而后又离开的人而言,这道刺青太难解释,也太过耻辱,大部分人会想方设法把它剜除。
但在柏灵这里,四年过去了,它还像当年一样刺眼。
“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兰芷君轻声道,“不是要施美人计么,我来都来了,你就这么对我?”
闭着眼睛的睡美人发出了一声叹息似的声音。
柏灵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两只手缩回了羊毛毯中,一面打呵欠一面搓着手,然后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可我累了。”柏灵带着些微鼻音低声说道,“今天没有力气,我们改天……?”
兰芷君站起身,用细长的绒草从暖炉那边引了火,点亮了帐篷边沿的一盏夜灯。
外头的人望见了帐篷里的光,连忙端着一壶热茶进来——真难为他们是怎么在外头天寒地冻的夜风里,护着这一壶冒着热气的开水的。
随着仆从们的动作,柏灵的帐篷里升起一阵茶香。
等到所有外人都离去,柏灵也撑坐起来,她在柔和的烛盏下轻轻揉着眼睛。
她的眼窝看起来比白天更深了些,眼皮也微微发红,知道的是因为困意和疲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刚哭过。
等到差不多适应了烛火的光,柏灵又在自己的床榻上躺了下来,然后侧脸望向兰芷君在烛火旁的影子,没有半点要下地的意思。
“我有消息要带给你。”兰芷君轻声道。
柏灵笑起来,她稍稍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枕头,声音缱绻,“怎么坐那么远……坐近点儿说啊。”
兰芷君不为所动,抬手端起茶盏,“陈翊琮的人马快要到涿州了。”
柏灵笑了一声。
“你好像很不在乎么。”兰芷君轻轻吹了吹茶面,“周人的使臣还有几位这会儿还在国都里……他若是为你而来,你以为自己能逃得过?”
“那他会做什么呢?”
“做什么……”兰芷君笑了一声,“无非来年春天的时候,周金再战。”
“兰芷君真的会信这种事吗?”
兰芷君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
“帝王会为了自己的私情,发动或是停下一场战争。”柏灵的手臂撑着脑袋,侧目望着灯下的兰芷君。
“你不信?”
“是啊,我觉得那都是借口,如果是放到陈翊琮身上,那就更是借口了……”柏灵笑着道,“你们好像都挺喜欢这种故事的,是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柏灵把身上的羊皮毯裹得更紧了一些,好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她带着几分好事者的低笑。
“我的事情要是传出去,都不知道能养活多少说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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