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像个钩子,银色里透着鹅黄的钩子。一开始瞧着还是感觉挺温暖的,可是看时间长了,总觉着全身发凉,刚刚温暖的劲儿全没了。
院子里早已不能算是树影婆裟,地上只有树枝的影子交错着看,着有些可怜。
展昭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背靠树干,腿交叉搭在石桌上。双手枕在脑后,抬头通过树枝和残存的树叶间的空隙看天上的月亮。
白玉堂铺好了床铺,负着手走到他身侧,抬手在他肩上按了下:“感情用事了?他杀人也是真的,不必自责。要是觉着态度不好,那就去找他喝一杯。”
展昭扭头瞧他:“白五爷也开始安慰人了。”
白玉堂笑笑,转身也靠在树干上:“那得看是谁,白爷爷可不是谁都管的。”
展昭继续看月亮,半晌,开口:“却也不是自责之类的。”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或许就是发呆。”说着把腿收了回来,起身拍了拍刚刚垂在地上的袍摆,伸手去拉白玉堂:“走了走了,困死,爷儿要睡觉。”
刚走了几步,展昭又顿住脚步,扭头瞧白玉堂:“等等,泽琰,记得大人说过,小公主生出来不是丢了么,若是前大理寺卿以自己的女儿替代,怎会是丢了?”
白玉堂斜眼瞧他:“说你傻你还真不聪明,孩子丢不丢,与是否有替换无关,而是要看有人想不想让他丢。”语罢攥他的手:“走吧走吧,天生的劳碌命。”
第二日天刚亮,展昭便爬了起来,现在回了开封府,自然是又要开始干活了。他刚爬下床榻,白玉堂也睁开了眼,长臂一捞,伸手又把他捞了回来。睡眼朦胧,声音也带着睡意:“起这么早?”
展昭拍他的手:“自然,要送大人早朝么,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带早饭。”
白玉堂‘嗯’了一声,慢吞吞松了手,又缩回被窝里。
展昭爬下床去,穿戴整齐,去了院子里打水。伸手摸了摸,水有些凉,干脆洗了脸后又打了一盆放进房间里。这样白玉堂起来,水不会那么冰人。等他准备妥当,出了院子去找包拯时,后院里,很少露脸的玄重温正和昨日才来的李子绗坐在树下下棋。
玄重温一子落下,李子绗紧跟,两人一子接一子下得飞快。展昭笑着问了好,继续往包拯的院子走。一直到他走的不见了身影,玄重温把刚刚要落下的棋子又收了回去,道:“展南侠,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李子绗点头:“确实,只是未免有些感情用事。”
玄重温摇头:“那是嫉恶如仇,时间长了你就懂了,他和那个白老鼠,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个公孙,也要小心。”
李子绗面露不解:“公孙先生也是当世豪侠?”
玄重温笑道:“武功到是不会,医术毒术出神入化,他那脑袋要么混降降,要么精明的不的了,怕是你这边事情还没完,就让他揪住尾巴了。”
李子绗笑了起来:“瞧您说的,好像晚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玄重温落下一子,道:“虽不是坏事,暂且也是见不得人的,该你落子了。”
李子绗往棋盘上瞄了一眼,道:“前辈刚刚可不是要落子在此的。”
玄重温‘嘿嘿’一笑,道:“刚刚不是没落子么,快快,我就落这了,该你了。”
展昭刚到了包拯院子的门口,便见包拯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开封府大门的轿子已经准备妥当,王朝马汉跟随在后。到了宫门口,刚好见了庞太师府的轿子也过来了,庞统骑着一匹黝黑骏马跟在一旁。
展昭笑眯眯的上前问好,又被庞太师逮着了一顿夸。
包拯泛着白眼瞪他:“嘿你个胖子,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平时不见你这么夸人呢。”
早朝自然是没有展昭什么事,自己一个人抱着巨阙盘坐在朝房的屋顶晃悠。晃悠来晃悠去天便大亮了,然后朝臣们陆陆续续走出大殿,三三两两的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包拯、庞太师和八王是最后出来的,三个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展昭挠了挠脑袋,起身一跃,落在包拯身侧,然后笑眯眯的和八王爷问好。
展昭年少却沉稳,看见谁都是笑眯眯的,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八王本就是儒雅贤王,带人温和,看见展昭更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这会儿见展昭回来,自然也笑着问好,就好像是在和好久不见的侄子说话。旁人看了,根本瞧不出这是王爷和护卫。
四人一路往宫门口走,先送走了八王。然后展昭才凑过来开口问:“太师,庞大哥呢?怎么不见?”
庞太师乐呵呵的道:“陪皇上逛御花园了,晚些会回来。”然后也进了轿子。轿夫抬轿,往太师府的方向去了。
展昭扭头瞧包拯:“大人,上轿吧?”
包拯摆了摆手,指指前面的路:“展护卫可有急事?每有的话,陪本府去吃一碗馄饨。”
展昭怔了一下,随即伸手一个虚引:“大人请。”
馄饨摊实际上里开封府不远,出了门再走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包拯走过去叫了两碗馄饨,老板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来。展昭抬手辣椒、醋那么一倒,香味诱人。
包拯在一旁也往碗里倒醋,然后撩了一个馄饨到嘴里。轻轻一咬,满嘴的肉,有些烫舌头,不禁不易察觉的倒吸了几口凉气。又问展昭道:“展护卫要不要给白少侠带些回去?”
展昭想想,道:“也好,这么久了,他好像还没吃过馄饨呢。”
包拯‘呵呵’笑起来,眼里满是欣慰:“年轻就是好啊。”然后招呼老板道:“再来一碗。”话音刚落,展昭似乎是习惯性的接着吩咐了好几句。什么不放醋啊,不放辣椒啊。
语罢看了包拯一眼,赶紧解释:“泽琰喜清淡。”
包拯点头抚须,再次感叹:“不错,年轻就是好啊。”
展昭挠挠头,脸涨了个通红。
开封府里白玉堂抱着手臂坐在树枝上瞧着下面下棋的两个人,眉头紧皱。展昭这是跑哪儿去了,说好的早饭呢?他这可是饿了一上午了。然后听见树下两个人又因为一步棋吵了起来。白玉堂‘啧’了一声,掏了掏耳朵,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双手负在身后晃悠着往外走。
刚走了没两步,便听身后玄重温扯着嗓子喊:“白少侠这是要去哪儿啊?”
白玉堂头也不回,道:“买酒。”
玄重温继续追问:“哪儿的酒?”
白玉堂还没答话,玄重温对面的李子绗却接了过来:“白五爷的,自然是醉仙楼的梨花白和酒冢的女儿红,若是白五爷,应该是女儿红更胜一筹。”话音转了个弯,又道:“但若是还有展大人,那就应该是梨花白了。”
白玉堂闻言脚步蹲下,回头看他:“看来花魁也不是白当,我们的喜好你倒是门儿清。”
李子绗笑而未答,又执起一子,看向对面的玄重温:“老爷子,该你啦。”
白玉堂停了半晌,突然一纵身,踩着房顶出了开封府。该吃点什么呢?展昭好像一直吵着要吃馄饨,不如去买碗馄饨带回来。又想了想,买了馄饨也要他给送碗,麻烦,干脆等着一起去。
白玉堂站在开封府屋顶左右晃悠着纠结,余光却瞟见展昭一身大红,手里捧着个还冒着热气的碗,跟着包拯走到了开封府大门口。
展昭等着包拯先上了台阶,自己再迈步上去。刚踏上一个台阶,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然后仰头开始找,最后目光锁定了白玉堂。唇角一勾,眉眼一弯:“泽琰。”
白玉堂纵身跃了下来,轻巧的落在展昭身边:“你怎么知道我在的?应该瞧不见我啊。”说着把头凑了过去,耸动鼻子在碗的上方使劲嗅了嗅:“嗯,果然香,给我的?”
展昭把碗往他手里一塞:“嗯,拿着吧。”然后收回手搓了搓。白玉堂把碗接过来,手还被烫的小小的缩了一下。
实际上这一路慢悠悠的跟着包拯逛回来,这碗馄饨早该凉了。可是有展昭一路用内力护着,到白玉堂手里的时候,竟然和刚出锅似的。
白玉堂笑眯眯的和他一起迈上台阶,问道:“刚刚和大人一起去吃饭了?这倒是稀奇,难得大人有如此闲情逸致。”
展昭捏下颌,一脸的疑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案子快破了,大人心里痛快吧?”
白玉堂扬眉:“到是不像。”
展昭扭头瞧他:“白五爷有何高见?”
白玉堂瞪他:“臭猫,拿你五爷打趣,皮紧了不是?”
展昭笑嘻嘻的轻轻撞了他一下,把白玉堂撞的脚下一个趔趄,赶紧护住手里的碗:“臭猫,我这还端着馄饨呢。”
展昭凑过去瞧了眼,似乎松了口气,然后继续笑嘻嘻:“没洒出来。说啊,刚刚什么意思啊?”
白玉堂单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拽着展昭的袖子,拉着他往里走。口中道:“也没什么,怎么说也是故人之后,难免心情沉重么。”说着还摸了摸展昭脑袋:“猫儿,你这脑袋天天都想些什么?这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展昭伸手去拍他手背,白玉堂缩回手。没走几步又去揉他脑袋。知道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往那个方面去想么。白玉堂轻轻一笑,又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然后转身跑了。
展昭一鼓腮帮,张牙舞爪的追了上去。然后传来白玉堂带着笑的喊声:“唉、唉、臭猫!洒了,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