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3章从未怕过
吴公馆门口灯光亮如白昼,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辉腾驶入广场,车上下来三个人,为首一人一身黑色西装,胸口撇了朵小白花。即便是这身黑白的打扮,只是随意迈开步子,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风骚。若是有女人在场,一定会惊叹于他那张能够让女人汗颜的脸和让男人自卑的潇洒。
身后两人一老一壮,也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老人背着手,壮硕的男人板着脸。
吴峥恭敬地站在门口,双手下垂过膝,雄壮的身躯腰弯得很深,之前还高傲得懒得看任何人的光头低得很低。
纳兰子建在吴峥身前停下脚步,抬手放在那颗因反光而铮亮的光头,缓慢地摩挲了几下,像主人在抚慰一条受伤的狗。
“节哀顺变。”
吴峥把头低得更低,看不见的脸上表情狰狞,露出森然獠牙。他这辈子最痛恨两件事,一是别人骂他杂种,二是别人摸他的光头。对于他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婆,他并非一点不痛,相反,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痛彻心扉。从来到这个世上那一刻开始,屈辱就如影随形,不堪的出生,父母的离世,家族的白眼,唯有在何丽身上感受到与众不同的温柔与温暖,正因为如此,他在早就知道何丽卧底身份的情况下不但没有杀她,还娶了她,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要杀了她。
当然,更重要的是能够将纳兰子建引到这里来,他觉得很值,再痛都值,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羞辱他。
“谢谢纳兰先生。”
纳兰子建嘴角翘起一抹不太合时宜的微笑,抬脚走入灵堂。
苗野没有正眼看吴峥,紧跟在纳兰子建身后走了进去。他从第一次见吴峥,就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两面三刀、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虽然两人的出身都算得上可怜,但他没有任何同病相怜的共情感,相反,若不是有组织的规矩约束,他不会毫不留情地杀了这个看起来都恶心的人。
吴峥看了眼苗野的背影,独眼中一闪而逝一抹杀冰冷的杀意,他这辈子最恨一种人,那就是瞧不上他的人。
韩词脚步微顿,望向杀气森森的龙尾阁,眉头微皱。
吴解释道:“纳兰先生的身份不宜让外人知道,我将闲杂人等全部清退,吴公馆里的所有安保人员也都被我赶去了龙尾阁。”
韩词眉头舒展开来,与吴峥并肩而行,淡淡道:“生死有命,你也别太悲伤。”
吴峥微微点头,“谢谢韩老先生。”
韩词嗯了一声,“你是干大事的人,很多小细节不必纠结于心。”
纳兰子建带头上香,在将香插入香炉之后,余光瞥了眼半开半合的棺材。“哎,嫂夫人如此年轻,天道不公啊。”
苗野转头看向吴峥,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韩词背着手,双手大拇指有节奏的缓慢绕动,纳兰子建眯着一双桃花眼,笑而不语,看上去怎么都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家公子,一个个都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吴峥双手抱拳,弯腰低头。“我杀的。”
韩词绕动的手指停下,苗野冰冷的双眼中多了浓浓的厌恶,但都没有太大的惊讶。
唯有纳兰子建脸色剧变,惊讶得无比夸张,嘴巴张得老大,桃花眼瞪得滚圆。
“吴峥兄弟,这个场合可不适合开玩笑。”
吴峥微微抬起头,脸上杂糅着悲戚和愤恨的复杂表情。
“我有罪,请纳兰先生责罚!”
纳兰子建揉了揉双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笃定地说道:
“吴峥兄弟啊,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
吴峥双臂肌肉因用力抱拳而高高隆起,“谢纳兰先生信任,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她竟然是陆山民派到我身边的卧底。”
纳兰子建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真想不到啊。”
吴峥独眼微红,痛心疾首。“去年若不是她通风报信,海东青已经死在了东北。都怪我察人不明,导致事后柳家覆灭,局势恶化,请先生一定要责罚。”
纳兰子建叹了一声,缓缓走到吴峥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古有吴起杀妻求将,今有吴峥兄弟大义杀妻,如此大义,怎么能责罚,应该嘉奖才对。”
说着,纳兰子建转头对韩词和苗野说道:“我建议将吴峥兄弟的事迹整理成一份内参,号召组织所有人都向吴峥兄弟学习。”
韩词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之前他还真有一丝丝担忧吴峥会以杀妻为诱饵别有目的。
“好,回去我就安排。”
苗野看向纳兰子建,对于这位始终看不透的新先生,不知道他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纳兰子建注意到苗野的目光,说道:“我不是在开玩笑,老先生能为了大义杀死自己的徒弟,吴峥兄弟为大义杀死自己的老婆,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人。”
苗野反驳道:“陈素不是老先生杀的。”
纳兰子建笑道:“那赢恬呢?”
苗野面色不悦,不再说话。
吴峥说道:“纳兰先生过誉了,我岂敢与老先生相提并论。”
“诶!”纳兰子建摆了摆手,“吴峥兄弟不可妄自菲薄,我看啊,你可以成为我的继承者,你觉得呢?”
吴峥心头升起一股热血,但很快压制下去,立即低下了头。“纳兰先生不必试探我,我对您绝无二心,更不想、、、。”
纳兰子建又将手放在吴峥的光头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呵呵笑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应该想的。”
吴峥抬眼看着纳兰子建,若不是没有把握同时留下韩词和苗野,他会毫不犹豫一拳打烂这张比女人还俊俏的脸。
灵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韩词循声望去,眉头紧皱。
苗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纳兰子建身前。
名叫小九的年轻男人匆匆忙忙跑进灵堂,“师傅,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硬要进来祭奠师母,拦都拦不住。”
吴峥独眼望着外面,强行掩盖住内心的狂喜。“知道了,去龙尾阁,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过来。”
纳兰子建随意坐在之前吴峥坐的椅子上,含笑道:“不会是我表妹夫来了吧。”
吴峥双拳捏得咔咔作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请先生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失手。”
纳兰子建低头摆弄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悠悠道:“别着急,毕竟是嫂夫人的丧礼,灵堂见血,不吉利。”
陆山民和海东青穿过百转千回如迷宫的庭院,出现在了灵堂前。
两人的出现让灵堂的气氛骤然紧张,韩词和苗野一前一后站在纳兰子建身前,随着两人踏入灵堂,目光和身形随之微微调整,以保证对纳兰子建的保护没有任何死角,气势和气机如大坝拦截的洪水,隐而待发。
吴峥独眼微微让开身形,独眼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陆山民身上。
反倒是陆山民和海东青,气机如平静的湖水,不起涟漪,完全没有深入龙潭虎穴自投罗网的觉悟。
陆山民正了正衣襟接过吴峥手里的香,仔细地将三炷香捻齐,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冰棺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缓缓地将香插入香炉,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吴峥一眼。
“前几天,我曾派人劝你离开吴家,可惜你不听。”陆山民看着冰棺里的何丽,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悲伤。
“你不是普通的女人,照理说,你了解这个世界,也了解吴峥。”
“但是。”陆山民脸上露出深深的惋惜,“女人啊,一旦动情,就低估男人的野心和冷血,从你对他动情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今天的命运。”
陆山民转头看向吴峥,脸上没有半点仇恨和愤怒,只有同情和怜悯。
“吴峥,全世界都唾弃你,瞧不起你,唯独只有她深爱着你。你亲手毁灭了你最最珍贵的东西。从此以后,你将一无所有。”
吴峥眼皮震颤了一下,冰冷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痛苦,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陆山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一次,你们将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海东青冷冷地道:“大雪山之仇,你今天得还。”
吴峥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灵堂里经久不息。
“这里是吴公馆,不是大雪山。”
陆山民看向纳兰子建,笑了笑,“我们的账以后再算,怎么样?”
纳兰子建笑着起身,本想走向陆山民,被苗野抬手拦住。
“纳兰先生,还请以大局为重,不要轻易犯险。”
纳兰子建无奈地笑了笑,“表妹夫,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身居要职,身不由己啊。吴峥好歹是我的人,要是我放任不管,以后怎么服众啊。”
陆山民微微仰头,低眉俯视纳兰子建,“你想怎么管?”
纳兰子建笑呵呵地说道,“二对二,既不伤我俩的感情,又能堵住下面人的嘴,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陆山民的目光扫过苗野和韩词,“两位谁来?”
韩词从椅子后面绕到前面,“当世唯一一个内外双极境,老夫很想见识见识。”
纳兰子建望向吴峥,“你也别叫龙尾阁的人出来了,毕竟今天是嫂子的丧礼。”
吴峥独眼瞪着陆山民,“没问题。”
陆山民看了眼何丽的遗照,转身走出灵堂。“别打搅她,出来受死。”
四人先后走出灵堂,纳兰子建也紧随其后,苗野暗自肺腑纳兰子建的不知天高地厚,但不得不寸步不离跟在身侧。
走出灵堂,苗野抬手拦住了纳兰子建,“纳兰先生,极境之战非同小可,就在这里看吧。”
纳兰子建四周看了一眼,侧身朝着不远处假山上的八角亭走去,边走边说道:“我这人不喜欢打架,但偏偏最喜欢看人打架,隔远了看不清心里痒得难受。”
苗野不好直接说你根本就看不懂,“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我半步。”
纳兰子建爬上假山,走进八角亭,俯身往下看,视野宽阔敞亮,正好将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一阵夜风吹过,吴公馆的夜来香香味清香怡人。
纳兰子建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大手朝空中一挥,“开始!”
天地间气机开始沸腾,海东青霸道的气机率先搅动起天地之气剧烈震荡,黑色的风衣哗啦啦一阵响,黑色的身影直奔吴峥而去。
吴峥大喝一声,一步踏出,再一步弹射而起,碗大的拳头砸向黑影。
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一触即分,落地之后尘埃飞扬,下一秒,两个身影同时从尘埃中冲出。
亭子内,纳兰子建笑道:“都说内家敏捷,外家强悍,各有各的长短,怎么这海东青看起来比外家还生猛啊。”
苗野看得也是心里一惊,不过他懒得跟纳兰子建解释,吴峥对海东青,他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闪失,他担心的是另一边的陆山民,内外双极境,虽然据说伤得很严重,但不得不防。这个时候,他更加怀念老先生,若老先生还是先生,哪里需要他像保镖一样站在这里。
陆山民没有主动出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海东青和吴峥交手,仿佛根本就没有韩词这个人存在。
陆山民不出手,韩词自然也不会出手,他与苗野的想法差不多,虽说陆山民有伤,但内外双极境这种人物毕竟从未交手过,不得不让他多出一分谨慎和忌惮。
院子里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苗野一拳震碎乱飞过来的石块,眉头微皱。
“这里距离太近。”
纳兰子建拍了拍苗野的肩膀,笑道:“没关系,我相信你。”
苗野抬头望向吴公馆的外墙,“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戮影的人和黄九斤,包括陆山民的手下,很有可能就在外面不远处。”
纳兰子建笑问道:“你怕了?”
苗野不理解纳兰子建的自信从何而来,淡淡道:“作为一个外家武道修习者,我从未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