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苏如山。
他的模样虽有细微的改变,但是他看人的神情并没有变,还有他眼神中那不变的深邃与沧桑沉淀下的气度也没有变。
他的身体虽然不好,但是精神尚可,尤其是见到江轻鸿的时候,他很开心。
江轻鸿却高兴不起来。
“苏老前辈,晚辈一直想来探望,无奈繁事缠身……”
不待江轻鸿说完,苏如山道:“我听霆儿说,你时常惦记着,想来见我,只是我身子骨不好,总腾不出时间。”
他咳嗽了几声。
苏霆道:“父亲,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你们先聊。”
江轻鸿知道苏霆是有意避开,不想苏如山道:“别走,有些事你早晚都要知道,我也从未想过瞒着你。”
苏霆也没有多话,便留了下来。
苏如山道:“小江,还记得上次我曾将一物交托于你,你可还记得?”
骤然说起这个,江轻鸿不如如何作答。
苏如山又道:“霆儿早已将事情告诉了我,既然那东西已遗失,此事也便就此作罢了。”
不等江轻鸿开口,苏霆道:“父亲倘若还有所怀疑,那这件事就不应该轻易放过,还是应该好好调查……”
苏如山却缓缓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大概真的是我多疑,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还能去信任谁呢……”
他长长叹息。
“只是让小江你见笑了,不过你既是霆儿的朋友,希望日后还能多多帮衬他,老夫就算是下了地府,也会铭记你对苏家的恩情。”
江轻鸿忙道:“前辈客气了,朋友之间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何况这件事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苏如山叹了口气。
“哎,说起来老夫也是为了苏家着想,那个时候亲事刚刚定下,偏偏又是慕容世家,这婚事是不容许出任何差错的。但是这些日子,霆儿的用心我都看在眼中,这几日霆儿不在,我已想得一清二楚。父子之间,不论什么说开了便好,霆儿,你说呢?”
苏霆的眼中有了湿润。
大抵是之前经历了司徒少峥那件事,见到了痛失爱子的司徒潜龙,他颇有感触的缘故。
“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没有处理好,才让父亲如此操劳,已至殚精竭虑……”
苏霆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面是心怀难释的父亲终于打开心结,一面是忍受委屈,默默付出的儿子体会道父亲苦心,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能互相理解,互相体谅,再无芥蒂。
这样的场景如何能不令人感动呢……
就算江轻鸿看在眼中,也难免有所触动。
从苏如山的住处出来,门口的人已散了。
叶小蝉已等得很着急。
一见江轻鸿出来,便忙迎上去。
“你可出来了,怎么待了这么久。”
他们进去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不过是苏如山身体不好,说话也很缓慢。
江轻鸿又是等他服药睡下,才与苏霆一起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听了苏霆与江轻鸿的交谈,叶小蝉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苏霆道:“江兄是否觉得奇怪?”
“是有些突然,不过见苏老前辈精神尚可,我也便放心了。”
江轻鸿坦然承认。
苏霆很感慨的叹息。
“这件事也让我觉得很突然,因为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会与我有关,我的父亲竟然会让我的朋友来查我。”
叶小蝉听了也是一惊,事情她虽了解一些,但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到底与苏霆有什么关系。
江轻鸿道:“看来现在你已明白了。”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这全是父亲的一番苦心,并不能怪他。”
他放慢脚步。
“要怪,也应该怪我,是我没有对父亲说清楚。”
半年前,苏霆离家许久。
直到苏如山病重,苏霆请来一位唐姑娘。
唐姑娘虽然会解毒,但是天下解毒之人多不胜数,苏如山一直受毒性折磨,身体渐渐衰弱,脾气也变得古怪起来。
加之苏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苏霆接手,原本在外游历惯了,习惯了清闲日子的人豁然要承起一切重担,苏霆的心情变化可想而知。
苏霆到底是个有担当的人,而就是在这过程中,他体会到了父亲的苦心。
起初的他与司徒少峥是一样的,但是他比他幸运,因为他有机会去理解这一切。
苏霆的改变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
人要改变并不容易。
但是一个人如果下定了决心要去改变,并且他还有很强的毅力和动力支撑他这样去做,要改变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苏霆做到了,除了仪表与习惯之外,他的性格确实变化的很大。
苏如山也变了。
久病之下,一个人的性格是会发生某些改变的。
苏如山则变得更敏感多疑,更加的小心谨慎,甚至有些杯弓蛇影,疑神疑鬼。
他不仅开始怀疑自己的儿子,甚至还是怀疑身边的一切,除了苏善之外他的住处几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苏霆道:“这也怪我,原来家父早已看出唐蜜来历有问题,所以才对我有了误会。”
而自从唐蜜离开,苏霆另外找到几位名家来替苏如山解毒,苏如山才状态才慢慢好了起来。
只是他的精神虽好,但是之前身体已每况愈下,要复原也并非易事。
苏霆道:“江兄不要认为家父气色不好,这与之前相比,已着实已好了许多。不瞒江兄,先前我一度认为家父恐怕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未让任何人去探望,怕会引起恐慌,还请江兄见谅。”
江轻鸿道:“原来如此。”
他们边走边聊,一转眼已到了曲水小亭。
江轻鸿道:“那之前衣袖的事,苏霆应该也都清楚了。”
苏霆道:“正是,不过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偶尔早就会引起警惕了。”
叶小蝉也知道,江轻鸿提到的“衣袖”已被人盗走,而且还是在她手里丢的,想到这件事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苏霆道:“可惜东西已丢了,不然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将背后兴风作浪的人揪出来。”
江轻鸿道:“苏兄如此说,可有什么线索么?”
这件事如此奇怪,苏霆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苏霆面上显出些许的遗憾,他心事重重道:“这件事起源于半年前,家父中毒也是半年前,我只是在想着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江轻鸿到现在为止仍然不知苏如山中毒内情,此时正好是个机会。
苏霆知道他对此一定很感兴趣,于是也乐于满足他的好奇。
“大约是在半年前,我突然接到家书,说是家父病重,要我立刻回家主持大局。我回来之后也一直想知道内情,但是每当提起此事,家父总是闭口不言,根本没有向我透露任何有关他中毒之事。”
“哦?”
江轻鸿也想到其中应该有内情,但是想不到对于苏霆,苏如山的口风也会这么紧。
但苏霆却不是个被动的人,果然,他又道:“这件事很怪,但不只是我,包括苏家其他人,也似乎对此并不知情,直到子夜的人出来活动……”
江轻鸿并没有太意外,因为最近发生的事似乎每一件都与子夜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
更不要说苏家,处于漩涡中心。
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苏家的婚事有关,正是因为苏家的婚事,苏家与慕容世家的关系会发生变化,子夜才会迫不及待的动手。
但是想不到子夜下手会这么早……
江轻鸿只是在想,若是苏如山中毒也是子夜的阴谋,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苏霆道:“看来子夜本来是想无声无息的干掉我们苏家,但是他们想不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就是唐蜜的出现。”
“她?”
“是,因为唐蜜的出现,家父所中之毒得以缓解。虽迟迟未得到根治,但是身体还算康健,性命无忧。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子夜才迟迟未敢再轻举妄动……”
叶小蝉听到这些,心里有些发冷。
江轻鸿道:“苏老前辈这么谨慎的人都能被他们下毒,那些人果然不简单。”
苏霆道:“所以,你应该知道这段时间一路走来,我是多么不容易了。”
苏家能有今日,苏霆功不可没。
半年前,苏如山因为身体的缘故,突然不再抛头露面,当时也有过一阵子的风言风语,但是很快便平息了。
这件事叶小蝉还记着。
她现在才想起,正是那个时候,苏霆才逐渐崭露头角。
以至于后来所有人都以为,苏如山是为了给苏霆机会,故意造势。
在声势最盛的时候,有几次都是苏如山出门,才稳住了大局。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别人都不再羡慕苏霆有个好父亲,而是改成羡慕苏如山有个好儿子。
双拳门内两虎相争,你咬我一口,我咬你一口。慕容瑜到底并非慕容世家血脉,后来更是处处被苏霆压住。
叶小蝉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苏大少爷能者多劳。等熬过子夜这个风浪去,苏家定然能够一枝独秀,苏大少爷的地位也无人能敌了。”
苏霆微微一笑。
“那就多承叶姑娘吉言,其实只要苏家好,在下并不会贪图太多。而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座城落在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否则血流成河,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叶小蝉点点头。
但不管苏霆说的是真心,还只是场面话,道理总是实实在在的。
就现在的局面而言,太太平平是最好的,作为泥巴巷里的一只小狐狸,叶小蝉也是这样认为。
江轻鸿道:“这么说,苏老前辈中毒之后,苏家由你主持大局,他应该很放心的。平白生出怀疑,与唐蜜有何关系?”
苏霆道:“大概是父亲发现此女来自唐门,她又多次纠缠于我和苏家其他几位少爷,搞得府上鸡犬不宁。父亲三番两次要我赶她走,但是碍于父亲的身体,我一直纵容于她,引起了父亲的不满。”
他叹了口气。
“又因为他所中之毒与那衣袖上的毒极为相似,所以他才胡思乱想,怀疑起我这做儿子的了。”
苏霆笑了笑,笑得甚为无奈。
叶小蝉却觉得甚为可笑。
分明是好好的一家人,但却互相猜忌,谁都不肯主动对谁敞开心扉,于是才弄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误会的。
苏霆道:“我想送那衣袖前来的人一定别有居心,还有那衣袖被盗走一事,江兄可有什么线索?”
江轻鸿道:“看来苏兄也与我一样,怀疑盗走那盒子的人身上极可能有线索。”
“是,而且我怀疑盗走盒子的,就是送东西来的主谋。”
江轻鸿叹了口气,道:“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小叶只当是个小毛贼,也没有留意。”
“我……谁说我没有留意?”
叶小蝉不满。
江轻鸿却丝毫不给她面子,笑道:“你是留意了,不过你武功没有别人高,别人抢走了东西也是没办法的事。”
叶小蝉忿忿道:“我是武功不好,但你若肯指点我几招,我也不至于谁都打不过,只会逃命的功夫。”
江轻鸿朗笑。
“那也要你肯用功学才行,每次总是抱怨可没有用。”
苏霆也笑了笑。
“学功夫而已,叶姑娘若是不介意,改日在下倒是可以抽出时间来,陪姑娘过几招。”
江轻鸿道:“我看还是免了,耽误苏兄这样一个大忙人的时间,可就太是一种罪过。”
叶小蝉白了他一眼。
“什么呀,指点我功夫就算浪费时间,你敢说我笨!”
她冲着江轻鸿挥舞拳头,江轻鸿道:“我可没有说你笨,我只是说苏兄的时间耽误不起,你若实在想学,我教你便是。”
苏霆大笑。
“我看江兄分明就是舍不得别人教,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事了。”
叶小蝉面颊飞起一抹艳丽的红,终于也不再斗嘴。
江轻鸿道:“苏兄若是不说,我还真没有想到你会被误会这么久,其实当时我收到那东西的时候也很为难,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查起。不想一转眼那东西就被抢走,这么快的手脚,大概也只有子夜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
苏霆道:“好在这一阵子,我与家父的误会已解开,这件事虽有蹊跷,但若真被子夜拿来做文章,离间了我们父子之情,那就真是正中那些人下怀了。”
江轻鸿点点头。
“对了,不知苏老前辈是怎么如何想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