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自私自利而又残忍的动物。
从很早开始,洛玉影就明白了这一点。
她一直冷眼旁观着一切,洞悉贪婪与欲望,艰难的活着。
所以洛玉影明白,有些人为了活下去,是什么都肯抛弃的。
凌承也明白,可是他没有想到,冷丰会在临死之前反咬他们一口。
神情几经周转,最后沉顿了下来,他表情严肃,严肃中带着种莫名的冷意。
“敢问姑娘,江堂主的伤势到底如何。”
众人又都看向洛玉影,洛玉影想也不想,立刻道:“她身上的毒很重,不过性命暂且无碍,丘独峰肯定不会让她死的。”
“听说丘独峰请姑娘去,是我们堂主有请,那她可有什么交代?”
洛玉影道:“她没有话给你,我看你还是顾好自己,再见机行事吧。”
凌承手伤未愈,洛玉影则希望他能安分些。
白九霄道:“我看你也别太心急,小玉说的不错,只要司徒少峥的事一天不查清楚,这里的人就都还得活着,想死也不容易。”
甲板上。
大风。
丘独峰坐在椅子上,面前一张小方桌。
方桌上点着小火炉,小火炉上温着酒。
金展颜走过来,他连头都没有抬。
“坐。”
金展颜没有坐,只微微颔首,眼神不由瞟向桅杆。
丘独峰还是没有抬头,只将手边暖好的酒壶一提,自斟自饮了一杯。
饮过之后,方道:“金公子可要尝尝?”
金展颜道:“这个时候,丘二爷还有兴致饮酒?”
丘独峰将酒壶放回炉上。
“丘二爷怎么也算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前辈英雄,这样对待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莫不是什么都查不到,拿她们来撒气吧。”
金展颜的口吻还保持着应有的修养,态度亦然,只是一双冷静不寻常的眼睛里充满着深不可测的沉寂。
丘独峰道:“金公子,为何而来呀。”
他明知故问。
金展颜只得拱手,道:“在下想请丘二爷,高抬贵手。”
丘独峰道:“这该是我要对金公子说的,为难她们并非我本意,金公子知道我也是迫不得已。”
金展颜皱眉道:“如果在下真的知晓,绝不会对丘二爷隐瞒半个字,可是在下确实不知。”
这回答似乎在意料之中,丘独峰也并未感到失望,只道:“那公子总是知道些什么的吧,要不然金公子凭什么觉得我会手下留情。”
金展颜道:“凡是我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下可以以金陵金家的名誉起誓,绝不会说半句假话。”
“好,我要的就是这个。”
丘独峰扔下酒杯,大袍一展,长身而起。
袍袖挥动,拴着桅杆的绳子便开了,吊在杆上的人也掉了下来。
霞儿直接摔在了地上,立刻口吐鲜血,人动了几下便不动了。
金展颜看在眼中,却显得漠不关心一般。
彭无极弯腰,探过霞儿鼻息,她额头都摔出了血,一张干净秀气的面容就像是被风雨摧残过后的花朵。
她的身上也有伤,但不是摔出来的,而是被鞭子抽的。
鞭子还挂在彭无极的腰上。
“金公子运气不错,她还活着。您要是再晚来一步,可就不一定了。”
彭无极在笑,笑的说不出的阴险与歹毒。
金展颜并不理会。
他看得出来,彭无极不过是条狗。
对于犬吠,他根本用不着理会。
丘独峰道:“洛飞烟的事,金公子想必已听说了,不知有何感想。”
金展颜道:“他是他,我是我,他做什么,与我无关。”
丘独峰笑了笑。
“金公子是随他上船的,之后又一直伴其左右,现在出了事,公子认为自己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金展颜打断:“丘二爷若要兴师问罪,那我可真冤枉,二爷想知道什么,就直截了当的问吧。”
“好,那我且问你,你与洛飞烟是何关系?”
“他……我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他承诺事成之后将毒经赠与我,而我……我则与他联手,对付江雪。”
“毒经,可是唐门毒经?”
“正是。飞雪堂的人借贵宝地,便是搜集毒林界的高手,仇老夫人与百毒神君等人同在下一样,还有那位洛姑娘……”
丘独峰道:“这些我也知道一二,那洛飞烟呢,他是何来历,这个代堂主是怎么回事,还有他与那位洛姑娘是什么关系。”
金展颜道:“洛飞烟的来历成谜,之前一直是飞雪堂的重要人物,地位不次于江雪。二人先前看来似因实权争斗,貌合神离,后来不知何故洛飞烟突然翻了脸。江雪带心腹出走后,他与百毒神君等人密谋,最后还顺手将江雪的飞雪堂清理的一干二净,也就彻底激怒了江雪……”
“这其实是否也有金公子的功劳呢?”
“在下不否认,为了得到毒经,我确实也曾帮过洛飞烟。此行不易,在下不想空手而归,就算是现在也一样。”
丘独峰淡淡一笑。
“金公子还真是坦白。”
金展颜转而道:“当然,就算毒经再珍贵难得,与自身安危相比,也算不上什么了。”
“听金公子这口气,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
金展颜终于叹了口气。
“原本胜利在握,是他咎由自取,也怪不得我。”
丘独峰露出少许欣慰之色。
“那那位洛姑娘呢,她与洛飞烟看似很亲近,她的来历你可清楚。”
“不知道,连子夜的人都查不出来。听说江雪性命无碍,要想查清洛飞烟底细,或许可以去问问她。”
丘独峰当然是会去问的。
金展颜甚至也有些期待,期待洛飞烟的身份浮出水面。
丘独峰道:“那一晚,金公子可去过江边?”
“那晚?”
金展颜想了想,才反应过来。
“原来贵帮少帮主是死在江边。”
丘独峰冷冷道:“看来金公子是真的不知道了。”
金展颜道:“如果丘二爷问的是贵帮帮众出现的前一晚,那时候我倒是与洛飞烟与洛姑娘在一起……”
“当时,你在洛飞烟身边?”
丘独峰的眼睛亮了。
金展颜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老老实实道:“那晚他出去过。”
“哦?”
“在银沙洲上,有个神秘的黑袍人一直在暗中帮他,洛飞烟时常与此人私会,进进出出是常事,所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现在想起来……”
金展颜忽然话锋一转。
丘独峰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金展颜道:“那晚他一定是去过江边的,回来的时候我曾见过他一面,我注意到他的靴筒上有不少水渍,我当时就断定他去过江边。”
丘独峰眼波流动。
“那是什么时辰?”
“他出去的时候最多不过丑时,来回一盏茶的时间有余,也足够他从住处到江边。”
丘独峰一转头,看向彭无极。
彭无极低眉思索。
丘独峰道:“时辰可对?”
彭无极道:“差不了许多,我们上岸的时候正好是丑时。”
丘独峰拧眉思索,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喃喃叹了口气。
“看来现在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他了,对了,那晚金公子是没去过江边吧。”
他忽有此一问,让所有人意外。
金展颜也有些惊讶,但神情岿然。
“我当然没有,所以我也不能说少帮主之死一定与洛飞烟有关。我,我不过是遵从丘二爷的意思,实话实说。”
丘独峰冷冷盯着他,良久,紧绷的嘴角才流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
“很好,除此之外,金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
金展颜顿了顿,道:“在下无愧于心,希望丘二爷能够早日查出真相,也好还我们这些旁人清白。”
“会的,一定会的。”
丘独峰说完,大袍又是一展,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
“这杯就算我先代潜龙帮向金公子赔罪,等事情一查清,证明与金公子无关,定然会还金公子清白。”
他将酒杯递到金展颜面前。
金展颜知道这杯酒非喝不可,于是也很干脆。
等他喝过酒后,丘独峰道:“来人,带金公子去休息,还有这位姑娘一并带去,好生照顾。”
金展颜什么也没有说,只微微颔首,便跟着人走了。
他如今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有逆来顺受。
金展颜一走,彭无极便上前,道:“二爷,看来凶手就是那个人了。”
“哦?”
丘独峰缓缓坐了下来。
“你说的是谁?”
他眼皮一沉,整个人看来死气沉沉,没有半分喜色。
彭无极察言观色,脸上喜色收敛了许多。
“二爷,您……”
他张了张嘴,又住了口,先思索了片刻,才收声道:“二爷,难道您觉得不是洛飞烟?”
“洛飞烟确实可疑,人人都看得出,不过金展颜的话也不能轻信。若是一时心急,轻信了他的话,放过了真正的凶手,我便是要愧对九泉之下的峥儿了。”
他叹息一声,声音有些疲累。
彭无极忙道:“二爷深谋远虑,是属下鲁莽了……”
丘独峰在位子上坐了片刻,才一扬手。
“去,再请。”
“是。”
彭无极应声,退出去两步,又停住脚步,走了回来。
“二爷想见哪一个?”
丘独峰默然片刻,才道:“哪一个……”
他喃喃着。
“平日你不是很机灵么,你觉得我会想见哪个?”
彭无极道:“属下再聪明机灵,也是猜不到二爷的想法,更不敢乱猜。”
““不敢?你平时一向胆子大,怎么今天反而不敢了。”
彭无极赔笑。
“属下鲁莽愚笨,是怕猜错了,耽误二爷大事。耽误二爷的事,就是耽误潜龙帮的大事,属下怎么能不怕。”
丘独峰也摇头笑笑。
“你呀,真是个小狐狸。”
彭无极嘿嘿直笑,又听丘独峰道:“那你认为,我应该先见谁。”
彭无极想了想。
“属下看……那些人都是硬骨头,不好啃,不过我看有个人带着伤,我们应该更好下手。”
丘独峰道:“你是说江雪那个手下?”
“是,一来他与江雪一伙儿,应该和洛飞烟是死对头,二来,他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我们若是想打听洛飞烟,趁现在江雪不在,他的嘴应该不难撬开。”
得到了,丘独峰默许,一转眼,凌承就被带了上来。
他一来,便道:“我们堂主如今何在?情形如何?”
丘独峰没有回答。
彭无极已走过去,冲着他膝盖后就是一脚。
“你敢这样对二爷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凌承跪倒,又立刻站起身。
彭无极抬腿,再是一脚。
这次不待凌承起身,彭无极的小腿已如千斤压顶重击在他的肩头。
只听“咔”的一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响,凌承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落。但不过片刻,只见他双腿微曲,顶着压力竟又慢慢抬起。
丘独峰的眼皮冷冷盯着他的膝盖,随着膝盖一点点的变化,他终于听到一个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声音。
“一个小小潜龙帮的二当家,安得我跪。”
“你……你找死!”
彭无极恼怒,抬脚又要踹过去。
丘独峰却懒懒道:“够了。”
彭无极的动作立刻停止。
“二爷,我看这小子是个没眼力的,张狂得很,不吃点苦头,连话都不会好好说。”
丘独峰道:“算了,他一个重伤之人,能挺到现在也不容易,你以为他会害怕吃苦头?”
所以,凌承并不是他想见的人。
彭无极猜错了。
不过时间还有很多,他并不着急。
丘独峰道:“小彭,他就交给你吧。”
“啊?”
彭无极有些惊讶。
“交给属下?”
“是啊,你不是说,他的嘴应该要撬开么?”
彭无极反应过来,立刻脆声道:“好嘞,您就瞧好吧!”
他刚痛痛快快答应。
丘独峰道:“不许动手。”
彭无极似乎没明白,又“啊”了一声。
丘独峰重复道:“我说,好好问话,不许你动他一根头发。”
“这……”
彭无极有些傻眼。
“二爷,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
丘独峰道:“我不说笑,他有重伤在身,你下手一向狠,不这样,我怕你弄死他。”
丘独峰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彭无极只能承认。
可是不许他动手,还是当着凌承的面说了这些话,他要是能套出话来,才真是见鬼了。
他闷闷不乐的哼了一声,但既已答应,他也只有映着头皮接下了。
凌承伤的本就很重,吃了两脚之后,就连站立也有些困难,但是他还依然坚持站立着。
就在彭无极犯难的时候,他突然道:“不用拷问,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会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