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霄终于听出了些名堂。
叶小蝉道:“我一早就看出这其中有问题,和我比,九公子你可还差得远。”
她骄傲的一扬眉,尾巴都快翘上了天。
白九霄不理她,继续琢磨着,突然道:“难道苏霆也在怀疑她?”
江轻鸿淡然道:“也许吧,我只是觉得他走得突然,偏偏他执意要带上唐蜜。”
白九霄目光陡然一聚。
“他要走,莫非不是为了尽快赶回苏家?”
江轻鸿道:“这应该是一个原因,不过苏霆也并不是一个为了自身利益就对旁人全然不顾的人,他既肯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城中一定是安排稳妥了的。原本是他最心急要救出洛姑娘,尽快离开,可是转眼之间,他就改变了主意。”
“也许只是因为他是个反复无常之人。”
江轻鸿笑道:“不,他绝不是,苏家大少爷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从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身为一家之主,他掌管着底下多少人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可是他一定知道,最忌讳的就是朝令夕改,反复无常。”
白九霄道:“这是两码事。”
“事情虽不是一件事,可是人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习惯了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深思熟虑,突然改变了主意,大概是因为我的一句话。”
“你说了什么?”
“我说,他太心急了。”
“太心急?这句话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因为他也承认,他确实太心急了。”
从来到这银沙洲之后,苏霆就意识到了这里的形势虽不妙,但是并没有预料之中那么危险。
他之所以前来,一则是不放心江轻鸿等人独自来到潜龙帮的地界,怕其中有诈,二则也是为了一探子夜底细,不想他来了才发现子夜的势力远比表面看来渗透得更深。
来的路上,他就从司徒少峥口中听闻了一些事,他怀疑子夜盯上了潜龙帮。
但是来到此处,见到了江雪,他才听闻城中种种风波与此时此刻发生在这里的事并非太多关联。
至于风云堂与飞雪堂之间,洛飞烟与江雪之间,他并不感兴趣。
所以他有些着急。
他着急的是人没有救出来,他们不知要在这里耽搁几日。
城中的形势风云莫测,纵然他安排的再周详,也不能全然放心。
可是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朋友之情,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独自离开,将这里的一切抛下。
所以他一面心急如焚,一面却只能强作镇定,他以为自己还可以控制得很好,但直到洛飞烟等人行踪暴露,救人有了眉目,他自然迫不及待,希望事情早日解决。
于是,他心急了。
直到江轻鸿一语道破,他才发现他其实根本无法平衡二者之间的矛盾,他的人虽然在这里,可是他的心绪与思维都已受到了影响。
关心则乱。
他越关心苏家,越担心城中之事,他在这里就难免会冲动做事,失了平日的那份沉稳与谨慎。
而就是这按捺不住的心急,极有可能将所有人都带向深渊,带向别人的圈套。
这个时候,他终于下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心。
他必须要离开。
为了苏家,更为了江轻鸿等人。
他不能因为要维护自己表面的仁义,而强迫自己违心的留下。
可是他并不能两手空空的走,所以他要带走唐蜜。
唐蜜是不是表面看来的这么无辜,白九霄没有让众人心服口服的证据,但每个人的心里总是不免悬着一把剑。
江轻鸿甚至认为,这里最相信白九霄所言的人不一定是自己,而更有可能是苏霆。
“正因为苏霆了解唐蜜,或许才更容易发现她的破绽。他是怕他这一走了之后,唐蜜会成为众人的隐患。这大概也是苏霆唯一能做的了,不论唐蜜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希望唐蜜继续为我们带来麻烦。”
白九霄道:“这些话是苏霆告诉你的?”
江轻鸿微笑着摇头。
“朋友之间本就不用事事说破的。你只要知道,他所做都是为了你好,而你也只要他好就够了。”
叶小蝉忽然问:“所以即便被误会,被冤枉,被因此疏远,也没有关系?”
“当然,有时候误会是会使人疏远,陌路,甚至仇视;而有的误会则可以使人了解加深,感情升华,彼此更珍视。因为除了某些阴差阳错的机缘,重要的还是取决于当事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朋友又是什么样的人。”
叶小蝉好似很有感触,舒了口气,有所释然。
“是的,如果只是一心想着朋友的不好,想着自己的不如意,而去怪罪别人,那这样的人就太自私了些。”
江轻鸿不由笑道:“话说来总是简单,可是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难道你我之间的误会还少?”
叶小蝉扬起拳头,轻轻一锤他的肩膀。
“好啊,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江轻鸿笑而不语。
叶小蝉眨了眨眼睛,也娇笑道:“你呀,一个十足的闷葫芦,什么都放在心里,就算是为了我好,难道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那样我岂非还会感动不已。”
“我不说只因我性情使然,不愿事无巨细的向人解释,更不需要别人感激。懂我的人自然会懂,而不懂我的人又何妨错过。”
“好啊,你还真是会狡辩……”
叶小蝉狠狠捏了一把他的鼻子。
“我承认,过去对你的误会是不少,可是那又怎样呢,如今我还是在你身边,是不是?而且我早已打定了主意,今生今世都要缠着你,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她头一歪,将江轻鸿的手臂缠得更紧。
白九霄像是看不惯这二人如此腻歪,哼了一声,就向门口走去。
待他走远,叶小蝉忽然抬起头,盯着他说道:“看不出,你还是个满脑子都是大道理的人。”
江轻鸿微笑。
“我的道理自然在我心中,不说不代表没有,这好似是另外一回事,不过也和方才说的差不许多。”
叶小蝉撞了撞他的肩。
“喂,刚才你好像话里有话吧。”
“何以见得?”
“因为你说得不像是你自己,倒像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洛玉影。
江轻鸿只是笑,笑得极其开怀爽朗,好似有什么很开心的事。
叶小蝉却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撇嘴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现在可是担心得不得了。”
她叹了口气,托着腮,一脸愁容。
江轻鸿道:“别担心,弯路是要走的,但他会想明白的。”
“嗯?”
叶小蝉歪起头,江轻鸿的话她有些听不懂,但是她隐约觉得江轻鸿所指的人是白九霄。
她忍不住道:“谁要管他,洛丫头又不是非要他保护不可,我是在想,到底应该怎么救人……”
她又想到了黑袍人。
她已见过了那黑袍人,而且清楚自己对付不了她。
其实有江轻鸿在,她原本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可是洛玉影是她的朋友,她一向将帮助朋友当作她自己的事。
江轻鸿忽然道:“我其实很好奇,像你这样的性子竟然能交到洛姑娘这样的朋友。”
叶小蝉道:“她是个好人,正如你所说,她话虽不多,什么都不喜欢对人说,可我知道心地却善良,而且我们都是一样的孤单,成为朋友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江轻鸿道:“那你可知她的来历?”
叶小蝉沉吟。
“我不太清楚,不过也是阴差阳错,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老头子不让我去碰的那个人。”
老头子就是奎老大。
叶小蝉道:“她从来不提自己的出身,不提自己的事,但不论我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对她讲,不论我什么时候需要她,她总是愿意陪着我。她看似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可是我知道,她其实比谁都要心软,比谁都要热心。”
江轻鸿点点头。
真实的洛玉影是什么样,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这世上很多人都像她一样,将真实隐藏得很深,这并不代表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生存不易,每个人活着的方式不同而已。
叶小蝉不知江轻鸿为什么对洛玉影有兴趣,只道:“那时她所居住的城东还不是我管辖之地,我只是一早就听说那里藏着一个用毒的高手。其实在城里,无论是行走的,还是常住的,我们那里都有一本秘帐,加上狐狸窝眼线无数,所以寻人从来不是难事。有一次我急需找一个擅长解毒的高手帮忙,可是偏巧我认识的人都帮不上忙,于是我便想到派人去那里碰碰运气……”
可是她没有料到,所有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竟没有一个人带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就连她手底下最能干的小跟班也一样。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了端倪。
那些人不是没有发现什么,而是即便发现了,也不敢说出来。
起先,叶小蝉还以为是遇上了难缠的高手,后来她才发觉事有蹊跷。
原来她派去的人没有一个真正去打探过,因为老头子曾下过令,任何人都不能去招惹住在那里的人。
“那时候我以为这种事在狐狸窝并不常见,后来我得到了重用,见识也多了,才知道原来在这看起来平静的城里,其实隐藏了许多了不得的人物。这些人里有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有暗地干着黑道买卖的巨贾富豪,也有穷凶极恶的官府逃犯……”
这些人中当然有些是奎老大惹不起的。
要想安安稳稳的活,很多人他都惹不起,纵然他有这胆量,却也不能去招惹。
因为不论招惹上这些人中的哪一个,都会掀起一场极大的风波,而这风波又会将许许多多的人牵连进去,搅得天翻地覆。
这几句话说出来,足以说明洛玉影身份的不简单。
叶小蝉又道:“从洛丫头救了我之后,我便觉得她很有可能是那个一直没有查到的用毒高手。”
“那你可有再查过她?”
“没有。起初是因为有老头子的命令,底下的人不会去查,后来我反而不想去查了。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我了解她,知道她既不会是隐遁的江洋大盗,也不会是为祸一方的江湖恶人。”
“你能这么想,倒很难得。”
江轻鸿不由笑了笑,竟似很欣慰。
他心里只是希望以后叶小蝉对他也能如此宽容才好。
叶小蝉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是你,她是她,这是两码事,你就不用羡慕了。”
江轻鸿叹了口气,道:“哎,看来她一定对你很不错,你对她远比对我好得多了。”
叶小蝉眼中俏波一亮,碎碎念道:“这怎么能一样,你是个狠心的坏东西,不值得我对你这么好。”
江轻鸿无奈摇头。
叶小蝉又拉住他,甜甜笑道:“不过你若好好表现,我肯定也不会对你太差的,信不信?”
江轻鸿道:“好了,你说得总有道理,我不听好像也不行。”
叶小蝉捂嘴偷笑,但是笑了片刻,又道:“不用费力了,若你想知道洛丫头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去找她打听。只要你能撬开她的嘴,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不过……”
她敛起淡淡笑意,一本正经道:“不过我想她一定是想忘记从前的,她只字不提,也许是因为过去太多痛苦,让人无法回首,甚至连她唯一愿意提及的姐姐,我也只听她提过几次。”
“她有姐姐?”
“嗯,提到她姐姐的时候,她的神情总是很特别,我看得出她与她的姐姐一定是有很深的感情。可是她依旧不愿意提起,更不会主动提起。”
叶小蝉的神情惆怅下来。
“她有心结,而且不止一个,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活得很艰难,可是我并不能完全了解她的痛苦。她不曾向我敞开心扉,对怜儿也是一样。”
江轻鸿轻轻拍着的她的肩膀,安慰。
“不必替她难过,我想总有一天,她会遇上那个可以让她敞开心扉的人。”
“会么,身为女子,这世上有太多东西,甚至连追求的权利也没有。何况,她又是这样的身子,老神仙说,她……她所中之毒之深,无药可愈,只能延缓毒性发作,让她少受些苦,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的不公平……”
叶小蝉的口吻中满是悲伤,带着哽咽,情绪涌来的时候,与她的脾气也是一样,就如六月变幻莫测的天。
江轻鸿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发上,她抬起眸子。
“我很怕,怕她……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