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屋子里,黑暗使人压抑。
白九霄枕着胳膊躺在棉被上,而棉被就平铺在地上。
桌子被移到了墙角,这间屋子并不小。
床也很大。
躺在床上的洛玉影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甚至连微弱的呼吸也时断时续,似乎已在不安之中逐渐入睡。
不知是她真的够心大,又或许是身体太多疲倦,她的睡眠本一向是不怎么好的,这一点白九霄还是很清楚。
天已快亮了。
白九霄却完全睡不着。
他的头脑好像从来像此刻一样的清醒过,心跳与血液透着焦灼,整个人心烦意乱,不停的翻来覆去。
他睁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微的声音淡淡道:“还是睡不着?”
洛玉影不知是已睡过一觉,还是同样不曾睡着。
“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
白九霄叹了一口气。
“没有,不是你的缘故。”
细细索索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鲜明,洛玉影似乎也在调整自己的睡姿。
睡不着其实也是正常的,此时此刻,能安然入睡才有些奇怪。
“说来也怪,这个时辰,外面早应该有光亮了才对。难道今天天气不好……”
白九霄悠悠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
“不是阴天,大概是他们做的,之前进来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一旁准备的那些黑布么。”
原来他们进屋之后,那些人就用黑布将屋子的门窗全部罩住了。
“哎,他们还真够周到的,怕我们睡不好,还特意用块黑布遮着。托你的福,这么热心的主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可惜,今夜恐怕没有人会睡得着的。”
“是啊,就连你也一样,不过是因为那件东西,还是因为死的那些人,就不得而知了。”
洛玉影微微沉默。
“你是不是想问,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什么都捉摸不到的一片漆黑之中,声音轻柔,伴随着微弱的呼吸,有种说不出的动听,就像氤氲在山雾中的清泉袅袅流过。
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衣衫梭摆,洛玉影好似微微调整了睡姿,声音听来更近。
“那件东西……我想,应该就是唐门失窃的那本毒经吧。”
白九霄挺直了腰,自然的翘起了二郎腿,说话的语调拉得悠长。
“你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唐姑娘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是我猜的。”
“猜的?”
“两年前,唐家堡发生了一桩失窃事件,而所丢之物便是唐家自先祖传下来的毒经。据说那部毒经上记载了唐门本宗,以及唐门历代搜罗研制出的毒药,是一本名副其实的毒物大全,所以这件事当时在整个江湖上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动。”
“那你又是怎么猜到这件事与唐门有关呢?”
“当然是那位江姑娘了,她提到唐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们所有人的反应都有些不一样。”
白九霄坐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臂,继续道:“反正以我看,那些人并不像知道子夜的事。而以唐家堡的行事做派,又一向是独善其身,并不像和子夜有什么瓜葛。加上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用毒高手,很自然就会想到,众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的那件东西与唐家有关。”
莫说洛玉影,就连白九霄也觉得自己甚为聪明。
但是洛玉影却没有称赞半句,只淡淡道:“你既然连这个都猜得到,那现在应该对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了。”
“了如指掌谈不上,不过这件事竟会与子夜有关,还真让我有些惊讶。”
“哦?”
白九霄笑了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
“当年毒经失窃之后,唐家曾派出八大人物调查此事,而据说次月,有人在临安的孔雀楼见过楼一风出没。”
他顿了顿,解释道:“而临安最大的黑市买卖都在孔雀楼。”
“楼一风?他是什么人。”
“楼一风有一双空空妙手,是江湖中颇有名号的神偷,亦是曾经在官府悬红榜之上,名列第三的人物。”
曾经……
洛玉影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遂问道:“那他现在呢?”
“现在……”
白九霄淡淡一笑,悠然道:“现在他的名号恐怕已经落掉到了五名开外了。”
“为什么,难道他的一双妙手不能再偷了。”
洛玉影一反常态的问起,与她一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性格有些不同。
看来她真的很紧张毒经这件事。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白九霄耸肩道:“这个就不清楚了,因为自从那件事之后,江湖里再没有出现与楼一风有关的消息。加上近几年能人辈出,所以现在悬红榜上最有名的早就不是楼一风了。”
时间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能逃过时间的淬炼。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如果一切都能被时间改变,罪孽可以洗清,遗恨可以放下,伤害可以淡忘……
人是不是可以活得轻松一些。
可惜……
这世上总有些什么是不会因为时间的改变而治愈的。
就像是感染后的伤口,即使表面结痂,内里的腐坏与侵蚀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将骨肉吞噬的千疮百孔。
洛玉影慢慢坐起身,痴痴的凝视眼前一片漆黑,一阵寒意从心底蔓延开去……
白九霄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依旧津津有味道:“知道现在悬红榜第三位的人是谁么。”
黑暗中,白九霄的眼神中却仿佛有光在闪动。不待洛玉影回答,他又自问自答的说出了一个名号。
“杀手月牙儿,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亲自会会你……”
话音方落,一阵香风飘过,伴随几声轻巧朦胧的脚步声,温香软玉忽近,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捂在了他有些风干的唇上。
纤细的手指柔软的像是被冰水浸泡的棉,面颊上流过一片令人心旌摇曳的冷意,暗淡而独特的清香带着一种浅浅的苦涩与甘甜,琉璃般的眸子近得让人动心。
“你……”
“别,别出声。”
声音若有若无,压得极轻极低,似在乞求一般。
黑暗中,唯有指尖轻微的颤动清晰而微弱,白九霄不觉屏住了呼吸,心跳的声音却越发明显。
屋子里静的连呼吸声都消失。
只有心跳,两个人的心跳……
一个炽热而活力,一个却坠坠不安如惶恐,两人的呼吸在渐渐之中,不知不觉变向急促。
干裂的唇间一阵隐约的燥动,白九霄的嘴巴不觉轻轻蠕动了几下,抚在唇上的手贴得更紧。
“别……”
洛玉影失魂落魄的瑟缩着,像只惊恐过度的兔子,低垂着头似乎想将整张脸躲藏起来。
察觉到胸前人的紧张与不安,白九霄不由自由,伸手抱住了她。
一团柔软的冰冷投入怀中,恍惚有一刻是从未有过令人窒息的怦然心动,白九霄察觉到的时候,僵硬的肢体似乎在某种神秘的力量之下变得无比温柔,轻覆在怀中人的肩背上手不觉收拢。
只可惜,怀抱里的人只有缩成一团的颤抖,而这颤抖在拥抱中并没有丝毫的减弱,而且抖的越来越厉害。
“喂,怎么了。”
伴着潮热的呼吸,白九霄垂首,附在怀中芳香缠绕的耳边呢喃。
没有回答。
但是胸前的衣襟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指尖划在衣衫下的肌肤上,发出尖锐而锋利的刺痛。
白九霄皱了皱眉,并没有作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亦更加小心。
空气仿佛凝固,直到绷紧的紧张渐渐变为虚弱无力的松弛,洛玉影微弱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紊乱,却有种迷蒙的释然。
怀中的僵硬逐渐恢复成柔软,像是在春日阳光下融化的坚冰,握着衣襟的手也在意识恢复戒备的时候一点点松开,转变为生涩的抗拒。
等洛玉影抬起头,眸子黯淡的像是被掏空了灵魂的傀儡,恢复了冷淡如冰。
“我……”
她困扰而焦躁的蹙了蹙眉,心不在焉的喃喃道:“抱歉……”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白九霄方松开手,她脚腕一酸,却再次倒了下来,正好撞在白九霄的胸前。
空气在凝固的一秒间,白九霄勾了勾唇,手便环住了胸前人。
这一次手臂的力度强得像是纵横交错的枝丫,将人缠得牢牢的,不肯放松半分。
洛玉影再次挣扎了几下,抗拒显然有些激烈。
“放开。”
白九霄凝视着面前清澈而又迷蒙的双眸,狭长的眉峰冷冷一沉,忽然靠得更加亲近。
洛玉影下意识往后一躲,白九霄却更加步步紧逼,整个身子随之颇具威势的压了过来。
两只骨节分明,白净有力的手重重的压在棉被上,将柔软的被面揉出波澜,也将洛玉影逼迫得无处可逃。
冷冷的看着只能仰躺在被上洛玉影,白九霄笑得带着三分顽皮的暧昧。
“怎么了,不是怕了吧。”
他淡淡笑着,缓缓腾出一只手来,慢慢落在了洛玉影的脸庞上。
洛玉影虽然侧过头,终究还是无法躲避。
手是炽热的。
从指间到掌心,手完全抚摸在无瑕面容上的时候,竟似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白九霄潇洒的笑了笑,慢慢抬起手,只是指腹从未从未离开,一点一点滑向了洛玉影的眉梢。
洛玉影沉沉的压下呼吸,面无表情,唯有眼神中的冷漠更甚。
“你做什么。”
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僵硬与冰冷,却并没有丝毫的畏惧。
这就是她的回答。
“当然是如你所想,做你心里在期待的事了。”
白九霄别有用意的笑了笑,勾着的唇角一凝,侧脸俯身落下。
眼眸中的笑意隐隐沉淀,就在唇只差分毫,就要落在洛玉影的脸颊上的时候,悠悠停住。温热的呼吸均匀的洒落,白九霄垂落下的发丝带着陌生的气息,有种阳光里发烫的味道。
洛玉影蹙眉道:“很有意思么?”
声音还是又冷又硬,没有一丝情感的颤动。
空气有一刻的凝结之后,白九霄忽然笑了,笑得极为畅快。
“喂,你是真的不怕呢,还是认定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的口吻温柔而愉快,有种陌生的暧昧。
对面凝固的眼神却透出一种绝望的忧伤,洛玉影轻柔的声音变得无比深沉。
“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上,真正令人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白九霄痴迷一笑,淡淡叹了口气。
“哎,丫头,你还真是自负的让人不顺眼。”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一试,看看自负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腹部一丝锋利的坚硬,眼神流动,白九霄发现冲着自己的是一把匕首。
他撇了撇嘴,手恋恋不舍的移开,极为不经意的就环在了紧紧握着匕首的手上。
“记住,永远不要在一个男人面前动刀子,这对你可没好处。”
语调极为轻松,白九霄一边善意的劝告着,一边实在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洛玉影却回之冷冷一笑。
“那阁下最好也记住,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笑意冰冷而美丽,竟让白九霄生出一种熟悉的亲切,只是这种亲切并不令人愉快。
他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这样令他不快,而又有趣的人。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喜欢她了。
可是,他又无比清晰的知道一个事实。
在确定某一件事之前,他绝对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情感,以免让自己陷入一种复杂的纠结之中。
不过捉弄一下人,为这枯燥的氛围增添几分乐趣,他还是不介意的。
何况,最先招惹别人的不是他,正是洛玉影。
可是在洛玉影眼中那抹浓重的忧郁之色里,他的兴致还是消失殆尽。
白九霄轻轻叹了口气,翻身躺了下来,就紧挨在洛玉影身边。
连他这样子对洛玉影,她都无动于衷,能让她怕成刚才那副样子的,到底是什么呢。
洛玉影轻轻的喘息,缓慢的像是暴风雨过后晴空飘来的流云。
不知过了多久,她用一种极为微弱的声音,轻轻说道:“他……是他……”
白九霄慢慢侧过脸,眼神中一缕余光游弋。
“他,是谁?”
“是他来了,我知道。”
弯如柳的眉梢流露出难以言说的痛苦,话语中的哽咽迟疑竟是木然的困顿,还有无限的沮丧与落寞,仿佛有种令人同样心碎的痛觉,连白九霄的眼神也跟着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