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河畔的白庙堡中央一座两进深的大院,正是清国皇帝黄台吉的下榻之地,大院周围立起一圈木栅,上面围着黄幔。
虽然乌云遮蔽了月色和星光,但在灯火的映衬之下,那一圈黄幔仍泛着金粼粼的波光,向外人显示着其主人身份的尊贵。
而此刻,在御殿旁的偏厅里清国皇帝黄台吉正斜躺在御榻上,他身前不远处还放着一个暖炉,散发出腾腾热气,使得这间不大的偏厅无比温暖。
但即使如此,黄台吉的脸色依然惨白得吓人,他听了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的话后,身体竟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起身却未能如愿。
“唉!”
黄台吉叹息了一声,才淡淡道:“此事,朕心已决,先生无需再多言。”
他说完便再次合上双眼,似乎就要睡去,两个太监戈什哈忙小碎步轻轻近前,帮着黄台吉将那金丝为面,上等软玉镶框的玉枕扶正,又帮他盖好了锦被。
范文程原本还想再劝,可见黄台吉如此,知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言,他俯身下拜后便即悄悄退出了偏厅。
他才出偏厅,正逢一阵夜风拂过,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心说:“唉,看来今冬又要难熬啦!”
…………
一连几日,白庙堡内快马不断奔进奔出,他们有的奔锦州,也有奔义州,最远还有往盛京去的,更是一日数趟之多。
而白庙堡周边的鞑子骑兵也是越来越多,他们向西一直延伸至大福堡一带,向南则与大兴堡遥遥对望。
大兴堡,自打清军退去后,一直未有明军再来此处驻扎,如今仍是当初被清军焚毁时的模样,到处断壁残垣,那些乌黑的墙砖和房檐似乎在无声地述说着清军的残暴。
此刻,清国内部也是十分紧张,因西线大军战败,豫亲王多铎更是殒命沙场,一系列的权力更迭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清国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便是这一轮权力更迭的最大受益者。
因豫亲王多铎身为满洲镶白旗的旗主,他虽然战死疆场,但旗主之位却不能空着,而黄台吉其实一直都想打压多尔衮、多铎兄弟。
只不过,多尔衮也早有所察觉,非但自己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更是时常叮嘱他的亲弟弟多铎,所以黄台吉也是一直未得机会。
今番多铎战死,于大清国自然是极大的损失,但对于黄台吉而言,却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勉强算是悲中之喜。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坏了祖宗的规矩,必定多铎不是因罪而亡,他这可是为国征战,殒命疆场之上,乃有功于大清国。
因此,黄台吉虽然是大清国的皇帝,却也不敢坏了祖宗之法,剥夺掉多铎子嗣承袭镶白旗旗主和豫亲王爵位的权利。
所以,他才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是以多铎嫡子年幼为由,准其承袭豫亲王之爵位,而满洲镶白旗的旗主,则由其叔叔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暂代。
如此一来,别人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就连睿亲王多尔衮,虽是心中必定不愿,但嘴上却也是不能再多说一句。
毕竟,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那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而且,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以前可就是满洲正白旗的旗主,只不过,因犯下过错,才被他多尔衮取而代之。
所以,现在黄台吉借此时机,以阿济格暂代镶白旗的旗主,也算是合情合理,总之这镶白旗的旗主还是在多铎这一血脉当中流传。
当然,大家的心里也都十分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清楚怎么一回事,和有充分理由来反对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再有就是黄台吉亲领的满洲正黄旗固山额真阿山,也战亡在长岭山上,不过这个事就好办了,毕竟这已经属于黄台吉的私事,完全可以随他安排。
谭泰,现任满洲正黄旗的二等梅勒章京,此番被黄台吉选中,作为接替阿山的人选,继任满洲正黄旗的固山额真。
舒穆禄谭泰,库尔喀部珲春人,隶属于满洲正黄旗,乃是清国一等大臣扬古利之从弟,早在天聪八年时,他就已是正黄旗的巴牙喇章京,后又因功擢巴牙喇纛章京,关白诸事。
而今得进固山额真之职,统掌一旗之人事、军事,可谓是权高位重,也足见清国皇帝黄台吉对其的重视与信任。
然此刻,最为痛苦的当属清国睿亲王多尔衮,多铎乃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却在两军阵前被张诚所杀,且连尸体都未能夺回。
这叫他如何不恨
虽然,早在崇祯十一年时,与他一同伐明的右翼军统帅,杨武大将军、克勤郡王岳托,就被这明将张诚斩杀于阵前。
当时的他虽也十分痛恨,但在心中却隐隐暗喜不已,因为岳托不但能攻善战、头脑清醒,是大清国难得的卓有才干之人,可他毕竟是黄台吉的死党。
于国来讲,岳托之死是一大损失,然于多尔衮来讲,这何尝不是意外之喜,毕竟黄台吉少了一个得力帮手,那便不得不多用自己,正可趁此大展拳脚,树立威望。
但今次却又不同,多铎那可是自己的亲弟弟,是自己的一大臂助啊。
“张诚,本王定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多尔衮心念及此,不由咬牙切齿地痛骂起张诚来,更由此暗暗发誓,此生定必将张诚擒捉到手,将他碎尸万段。
再者,黄台吉在白庙堡为多铎设下衣冠祭,可却命多尔衮主持女儿河南岸军事,不使其回白庙堡祭奠多铎。
如此安排,多尔衮又怎能不有怨念,不过,他却是丝毫也不敢表现出来,反而处处更加小心谨慎,以免犯下丝毫过错,被黄台吉揪住不放。
虽然,皇命由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暂时代替继任的豫亲王多尼,来担任镶白旗的旗主,对此,多尔衮虽也是心中不愿,但多少还是可以勉强接受。
毕竟大家都是一奶同胞,血浓于水,就算兄长阿济格今日对自己成见极深,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总要强过外人。
随着清国内部人事调整的结束,明清两军又重新回到了对峙的局面。
主战场仍然是石门山和乳峰山一线,只不过,攻守易势之下,此时明军已略占主动,转为进攻的一方,无论兵力和地势,都已占尽上风。
但即使如此,一时之间仍是无法击溃多尔衮所部数万鞑贼虏骑,而就算将多尔衮所部击退,又该如何抢渡女儿河,也是摆在明军面前的一道难题。
支线战场便是黄土岭一线,由数万宣大精锐将士驻防在此地,他们与小凌河对面的豪格所率正蓝旗鞑子,已成对峙之势。
双方隔河相望,谁也不敢轻易渡河攻打另一方,尤其是清国肃亲王豪格,他因前次渡河偷袭河口失败,他被黄台吉一通呵斥,如今却是谨守河岸防线,再不敢莽撞行事。
豪格虽然性格鲁莽粗暴了一些,但却也并非是“二百五”!
…………
这“二百五”一词,可是有些来历的,相传更是与战国时期着名的纵横家苏秦,都还颇有些渊源。
据传在战国末期,有个历史上着名的人物叫做苏秦,他是个纵横家。
曾利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楚、燕、赵、魏、韩等六国联合起来,结成同盟,以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秦国。
从而使得苏秦受到了六国君王的赏识,最后这六国竟然都封他为丞相,史称“六国封相”!
可当时,苏秦正在燕国真心效力,但却在暗地里私通燕易王的母亲,燕易王知道了这事以后,非但没有责怪苏秦,反而是待他更加优厚。
这使得苏秦十分惶恐,既觉得对不起燕易王,又十分害怕燕易王会突然暴起,而将自己诛杀,最后,他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亲身赴秦国行死间之计,以求成“五国伐齐”之事。
于是,苏秦就假装得罪了燕易王,而逃亡到齐国,齐宣王立即任用他为客卿。
而在齐宣王去世后,齐湣王田地继位,苏秦仍然十分受宠,他利用齐湣王对自己的信任,劝说湣王厚葬宣王,以向世人表明自己孝顺。
接着,他又再次劝说齐湣王大兴土木,以表明自己得志,并吞并富饶的宋国,而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则是使齐国先内耗,再失去外部盟友。
终于使得齐国内外交困,并受到秦、燕、魏、赵、韩五国联军大举齐,但即使如此,齐湣王对于苏秦仍旧十分信任,几乎是言听计从。
可齐国的众大夫们,却对此看得十分清楚。
于是,他们便暗地里派出一拨拨的杀手,刺杀苏秦,刺客趁苏秦不备,用匕首刺中了他的胸部,终使苏秦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齐湣王闻知这个消息后,自然十分的生气,他立即下令全城戒严,捉拿凶手,可刺客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又到哪里去捉呢
自古以来,凡是精明之人就算到死,他也会有所算计,苏秦只是脑筋一转,便即想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妙计。
苏秦留下最后一口气,对齐湣王说道:“王,我是将死之人,别无他求。
只希望王能助我复仇,请容我为王献上最后一计‘求齐王把我带到闹市之中,当着众人的面前斩杀,并讣告说我乃是燕人之间谍,并悬赏若干,即可找出那刺杀我的凶手来。”
齐湣王自是依言照做,他将苏秦在车裂于闹市之中,并张榜于市,声称自己要悬赏一千金,以奖励替自己刺杀苏秦之人。
此榜一出,果然有人上了钩。
一上来就是四个人要领赏金,而且,他们个个都一口咬定,苏秦就是自己所刺杀的,于是士兵就把他们都“请”到齐湣王的跟前。
齐湣王见到他们四人,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他仍然故作镇静,并且煞有介事地问他们道:“这里有一千金的赏钱,可你们有四个人,可怎么个分法”
这四个人此时还不知中了计,他们高兴得立即回答道:“这个好办,咱每个人就分二百五。”
齐湣王一听,他们竟然还乐滋滋地想着如何分赏金,不由大怒,他拍案而起,大喝:“来人,把这四个‘二百五’,给我推出去斩了!”
这四个人,就这样成了无辜的替死鬼,而被齐湣王给杀了。
从此以后,‘二百五’这个词传到民间,慢慢就演化成了傻瓜、笨蛋和鲁莽的代名词,一直流传至今。
…………
这晚晴空万里,明月高悬,星光璀璨。
张诚等人站在黄土岭最高处,俯望着小凌河两岸,只见岭上岭下,到处都是灯火相连。
再往远处看去,蜿蜒流淌的小凌河就如一条鸿沟,将两地阻隔,而对面也是灯火一片,虽没有己方这般壮观,但也是绵延数里。
随着距离渐远,灯火与星光竟连城一片,直蔓延到天际。
魏知策不由感叹起来:“这要不是打仗,如此灯火,该是一座多么繁华的大城啊!”
“还是秀才想得多,咱现在想的就简单。”
张广达接着又道:“他娘的,得想个法子打过去,生擒了豪格这小子,还不活活气死奴酋洪太”
张国栋闻言摇了摇头,道:“鞑子的防范越发小心,实在是不好渡河过去。何况,这周围船只早就被鞑子掳夺而去,而海上的渔船多不能在这河中行走。
就算还有一些小船,也不足用,我军若渡河人少,根本不是鞑贼的对手啊!”
就在这时,张诚却猛地转过身来,他双目精光四射,紧盯着张广达看去,直将他看得心里一阵发毛,磕磕巴巴地说道:“大……大帅,你……你别这么看我……咱……咱心慌嘞……”
张诚却不理他,只问道:“张广达,你刚才说的啥”
“咱……咱心里慌嘞!”张广达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知自己是哪一句话又说错了。
“不是这句,你之前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