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门口昏黄的灯火下,老陈坐在马车前忧愁的吸了一口旱烟,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愣愣的发直,一只手将攥着的缰绳捋了又捋,长了茧子的糙手摩挲在绳子上,细细看去令人惊奇的发觉她个别的拇指关节竟比缰绳还粗上一些,静悄悄的几声哀叹后,两行老泪从她的眼角滚落。
少顷,门内终于有了动静,玉白先跨出门槛,目光一下落到老陈身上,随即快速将视线转到身后。
接着一个身着深灰暗金蟒纹长袍的人出现在门口,怀里横抱着一人,老陈在看清后小小的吃了一惊,赶紧搬出矮凳,侍奉主子上车。
尉尘将月沁小心的安放在马车内,召来玉白低声吩咐了几句,玉白再次匆匆回到院中。
……
待玉白回来后,见到尉尘肃然立于车外,老陈感激涕零的抹着老泪跪谢,通红的眼睛不断涌上泪水,刚颤巍的站起身又欲跪下,被尉尘温言阻止了。
尉尘上了马车,老陈才坐回到车前的板子上,眼里泪光浮闪,嘴里不停念叨着感激的话,“主夫对老奴有大恩,我虽愚笨,但对主子的恩德还是记得清楚的,我回去......”
玉白将蓝色布包取了回来,身姿轻快的坐到老陈身侧,见她已住了嘴,故意凑近套近乎,“你说什么大恩,什么恩德,我怎么搞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面对玉白的询问老陈心里增添了数倍的防备,经过刚才的事已经对他有了抵触的情绪,她的眼圈再度泛红,壮实的胸脯剧烈的起伏了下,咬了咬厚厚的嘴唇,“主夫对老奴的好老奴心里明白,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你就不要再问了。”
知晓玉白不好对付,老陈也不愿多说,生怕被他再问出点什么,生了岔子,心慌慌的喊了声“驾”,用力一振缰绳驱使马车快速离开。
马车飞驰,玉白的身体惯性的朝后仰,差点栽倒过去,他坐稳后恼火的埋怨起她的车技,老陈粗声道了声歉,继续闷头驱车,路上玉白不断的旁敲侧击,老陈终是无动于衷不肯多说一句。
颠的这一下子还波及到了车厢内的人,月沁本来是躺在软垫上的,猛然间她被震得老高,眼见她的后脑勺就要从半空重重摔下,黑暗中尉尘将她捞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全权充当了一张人肉缓冲垫,使月沁的头和大半截身子免于受到冲撞,但不知是由于月沁体重太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腿被重重的冲撞了一下,他不舒服的皱了下眉。
静谧的夜里马蹄哒哒响震在巷子中,无声的车厢里不时传来钻缝而入的呜咽风声以及玉白零碎的话语。
车厢内黑黢黢的并未燃灯,人在其内也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
感受着腿上由她身上传来的阵阵体温的热度,他清冷寂寥的神情产生了变化,沉寂良久,一道邪魅略显阴沉的嗓音轻喃着,“想不到你私下里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若不是被我碰到,还真要被你逃过我的眼睛……”
......
夜里月沁睡得很不好,仿佛有很多人在她面前出现又离开,她被颠来倒去的折腾,浑身上下就好像跑了个世纪长跑那般累。
清晨。
她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眼皮紧紧闭合着,眼珠却在快速转动,呼吸越来越急促,似是在做什么激烈的噩梦,挣扎了片刻,她大叫一声,惊恐的坐了起来。
注意到是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她松了一口气,用手埋住脸,心有余悸,却怎么都回忆不起刚刚梦中的场景,唯独只留下心惊胆战的感觉。
冒了一身的冷汗,就连手掌心都是湿漉漉的,头脑昏胀的不自在,后背凉风飕飕,她此刻只想换套干爽的衣服。
将紧贴在额角凌乱的秀发撸到脑后,她的手指无意摸戳到了裹在头顶的蒙古包,顿感奇怪却又有一丝迷惘,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一时又回忆不起来。
这档子疑惑的感觉还没散去,立即感受到身边迟滞已久的古怪氛围,就在她身侧赫然有一个离她极近披头散发的黑色轮廓,“它”的毛发又黑又长肆意蔓延铺展在床上,一双黑漆漆存在感极强的眼睛正紧盯着她……
“醒了?”慵懒雅致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隐隐能感觉到嗓音中困倦沙哑的惑感。
她抖了个大哆嗦,快速回头朝他望去,此时脑海不知怎么竟回想起了昨晚发生的种种。
“你......怎么会在我屋里?”
月沁惊得不知该做何表情,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抬手间隐约感到胳膊隐隐作痛,一低头,惊天大雷的发现两条胳膊赤条条的,其中一条手臂上还黏着一贴膏药,朝身上看去,还好没有洋相出尽,在她发育不良的小身板上还裹着一条红布兜兜,但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了她此时的尴尬。
“已经不觉得痛了?看来不需要我再留下来了。”他唇畔挂着俊美悠扬的淡淡笑意,温润的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迷人的媚意,幽幽传来的兰麝清芬的味道让人贪婪的再多闻一会儿。
月沁清早一起来就受了太多惊吓,哪里还有闲心去沉迷色相,她现在脑子里有太多问号却又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好了。
没有刻意的躲避她的目光,他慵懒的欠身,丝滑的薄被掉落至腰间,打眼就看到他腰间松敞的系带,从单薄微敞的中衣领口向下若隐若现能看到......呃,咳咳~她在乱看什么.......
披上雅白的衣服,他优雅的立于床侧,乌顺的秀发笔直的垂落在身后,白色外袍被黑发衬得越发纯洁无暇,完美的身姿绰约飘逸得宛如谪仙。
美人美矣,连背影都是如此唯美无暇,真的想不到如此飘渺若仙的人刚刚竟躺在自己身侧?她何德何能......不对,他是怎么回事,不是讨厌她吗,怎么莫名奇妙的出现在自己屋里,莫非......昨晚的事还与他有关联,但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花楼呢?
月沁越想越是头痛,索性不去想了,人在眼前,问不就完事了?
她一下钻到被子里,只露出个头,行动间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仍在肿胀发痛,甚至还有些痒,黑着脸问:
“我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尉尘充耳未闻般,继续系着衣带,似乎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并不回复。
她大概能猜到自己衣不蔽体大概就是因为给胳膊治伤的缘故,为了治病袒露些肌肤没什么,但伤是怎么回事总要解答一下吧?
“你为什么今早会跟我在一起?莫不是因为那日我发现你和大皇女私会的秘密,你害怕我泄露出去所以特意来......做戏给我看抑或是家主看的?”既然他不说,那她就自己猜嘛,虽然事实比较伤人,但搞清楚真相总比被别人利用或者糊弄要好的多。
看他有了很大的反应?!哼,说对了?果然刺痛了他的心。
他后背一僵,转身用沧寂冷漠的眼神盯视着月沁,嘴角噙着一抹失望抑或是愤怒的冷笑,这笑容令月沁心里五味杂陈,心里忽感不安。
“你被蜈蚣咬伤了,若不是我,你怕不会像现在这般相安无事的跟我说话吧。”他的目光直接沉下来,俊逸的脸庞上带着苍白和疲倦,他徐步走到月沁床边,整个人温润清雅的气质陡然增加了几分阴鸷,他的神色复杂的变幻着,忽然忍不住苦笑,“你发了整晚的烧迷迷糊糊一直不醒,我守了你一晚,却被如此看待,看来我是多余好心了!”
月沁哑然,她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心里颇有触动。
“我……”月沁后悔,其实她是心里有怨,所以才故意说重了话,这次很明显是把他惹生气了,见他欲走,月沁来不及穿鞋,忙拉着他的衣摆,“对不起,我不该如此说你,都是因为我把你想太坏......呸呸,我又说错话了,都是因为我浅薄才错怪了你......原谅我好吗?”
她拉着他说了很多很多讨好的话,可爱的圆乎乎的脸蛋带着满满诚恳的歉意,水汪汪的眼睛也像打了蔫儿,可怜巴巴的,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态度极好的承认着错误,手牵着他的衣摆不肯松开,怕一松手又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哎,古人就是闭门谢客这招比较狠,她可不想吃闭门羹。
她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功力”,但结果好像并不如她所想……
果然,大boss就是跟男主不一样,哪有那么容易轻易就原谅别人啊,反而脸色越来越不好。
诚然月沁是个厚脸皮,也不禁泛起嘀咕来,她又哪里做错了吗,他怎么好像比刚才的脸色还差?她这招可是从历届女主那里学来的秘籍哦,怎么用在他身上就不灵验了呢?
哪里做错了?做的不够?
肯定是不够诚挚,所以才感动不到他!
想到这里月沁卯足干劲,哭唧唧飞扑上去抱住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更诚挚的话……
刚抱上去,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完整的话,当即就被他像扔破布麻袋一样重重丢一边去了,再抬头看他时,发现他的脸色尤为苍白,眼中尽是嫌恶还带有一丝惊惶的神色,手指在微微发抖,他神情仓皇落魄的匆匆离开,只留下句:“对不起。”
月沁心都凉透了,他当真有这么讨厌自己,讨厌到不肯轻易原谅她?既然如此,临走前的那句道歉又是什么意思?
哎,任务不易,某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