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白浅笑摇头,“这没什么,谁规定风尘女子不能看圣贤书?”语罢,她随手翻了翻,“四书五经你喜欢哪部分?诗经?”
“旁的我也不太喜欢,唯诗经中郑风的《出其东门》最合我心。”红绡眸色温暖,低吟浅诵,“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看样子,你是真的喜欢。”林慕白瞧一眼案上的易经,“你也看这个?”
“我看不懂,只是纯粹的喜欢古籍,所以摆着。可叹我才疏学浅。到底不是看书的料。”红绡自嘲般笑了笑,“林姑娘深谙歧黄之术,想必对这些东西也有所涉猎吧?”
“我也看不懂,只是早前我师父看的时候,我瞥过一两眼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见着了,难免睹物思情。”林慕白轻叹一声,想起自己的师父,也想起了师父离开已然多年。
时光荏苒,真当如白驹过隙,匆匆一去不复返。
红绡轻叹,竟是反复念叨着林慕白的那一句,“睹物思情。”唇角苦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同处一室,两个女子却是各怀心事。
等到如意煎好药送来,等着红绡服了药,林慕白才放下心。
“这几日莫要多思多想,你该明白自己的身子状况。”林慕白还是难免叮嘱,“我先走了。”等到日落时分,只怕棠梨院的恩客都会上门。林慕白想着,还是避开麻烦为好。
正欲离开,却见如意端着一小碟甜南瓜进门,“林姑娘这就要走了吗?那我送你回去。”
“无妨,天气正好,我徒步回去便是。”林慕白瞧着如意手中的甜南瓜,“怎么红绡姑娘也喜欢这个?”
如意笑着摇头,“姑娘不喜这些甜食,倒是我自己馋嘴,经常借着姑娘的名头,找那些厨娘们偷吃。你要知道,这甜南瓜乃是外头来的,格外金贵。妈妈又小气,哪舍得随便给人尝。”说着,将甜南瓜递到林慕白跟前,顾自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林姑娘喜欢吗?可好吃了。”
“多谢,不必。”林慕白走出门,却见拐角处有一熟悉的背影,一闪即逝。只是,她没看清是谁。
匆匆一瞥,委实觉得心中熟悉。
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早前长街上闹了一场,如今街上都是巡防军,所以林慕白也不怕那些亡命之徒会再来一次。走在长街上,人头攒动,看上去倒是十分热闹。
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走着走着,她却在一间书店门前停住了脚步。
“师父?”暗香喊了一声,让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
抬眸瞧着飞奔而来的暗香,林慕白挽唇一笑,“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师父跟着如意走了,那么久都没回来,我寻思着可别出什么事。赶紧过来了。正巧遇见师父在这儿发愣!”看看一侧的书店匾额,暗香不解,“师父,你发什么愣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恩。”林慕白轻吐一口气,与暗香一道往回走。
暗香还在不断的絮絮叨叨,“师父也真是胆儿大。不久前差点被人宰——”许是觉得用词不对,又赔笑道,“不对,是差点被人暗算。如今还敢一个人走在街上?那红绡姑娘也真真小气,便是送一送师父又能怎样?竟然让师父一个人走回来,真不爽气!”
“话太多。”林慕白轻叹,尤其是废话。这牢骚话都能说出长篇大论的,非暗香莫属。这些年跟着她在林氏医馆,也算是收敛了不少。可如今走出医馆,老毛病又犯了。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教人的耳朵都能长出茧子。
暗香吐了吐舌头,“我这也是担心师父。”
正说着,却被一帮衙役拦住了去路,那捕头朝着林慕白拱了手。两人打过照面,早前逮着林慕白师徒去见苏离的,便是眼前这位捕头。
“林姑娘。”捕头抱拳,“刘大人请姑娘去一趟府衙。”
“何事?”林慕白蹙眉,隐约觉得莫名不安。
“出事了。”捕头面色沉重,但在长街上也不敢说清,只道,“请姑娘去一趟府衙便知,刘大人在府衙等着呢!”
“好!”林慕白点了头。
出事了,而且出的是大事。
孟家二爷。孟泰失踪了!从昨夜就没有回家,直到现在才慌了神。
“这都一天一夜了,才想起来找官府?”林慕白蹙眉,“心真大!”
“孟家在丹阳城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人。早前已经让人在城中四处找过,如今实在找不到。这才找到了府衙,找上了本府。”刘慎行轻叹一声,端坐书案前望着林慕白,“平时倒也罢了,偏偏最近不太平,早前又死了苏晋风和何未济两个举足轻重之人。若是现在孟泰再出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连环杀人,事态严重啊!”
林慕白颔首,“具体是何时失踪的?”
“说是昨夜晚饭后便出了家门。”捕头忙道,“据孟家人说,孟二爷喜欢留连烟花柳巷,平素也就好这一口。所以眠花宿柳也是常有的事,府中人也都不怎么在意,因为平时孟二爷即便留宿青楼,第二天必定会回府处理生意上的事务。可这一次,孟府的人发现,直到午饭时间,都没看见孟二爷回来。这才着急的四处找寻。奈何整个丹阳城的花街柳巷,客栈酒肆,除了老鼠洞,凡是能住的都找遍了,愣是没找到孟二爷的踪迹。万般无奈,只得上了府衙。”
“又是一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林慕白一声叹。
刘慎行陡然皱眉看她。眸色微微一滞。
林慕白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想收回这句话,扭头朝着捕头道,“可有出城?”
“城门口查问过,没见到孟二爷出城,人应该还在城里。”捕头答。
“没见到,不代表没出去。”林慕白抿唇,“既然城里找不到,就出城找。一如刘大人所言,这一个可不能再死了,否则真会闹得不可收拾。”
捕头看着刘慎行,有些为难。
刘慎行摆了摆手,“找!找!找!照林姑娘所言去做,无论如何都得把人给本府找到!”想了想,又叹息一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捕头匆匆出门。
“你怀疑,孟二爷被人送出城?”刘慎行问。
“知道孟二爷习惯的人,都会明白,第二天孟府的人肯定会找人。既然如此,若真的要杀人,还得做成狐仙杀人之状,就必须有足够的时间不被孟府的人找到。”林慕白沉吟,“送出城其实也不难,就看守城的够不够仔细了。”
刘慎行颔首,“本府会仔细盘问。”
“但愿刘大人,会有所斩获。”林慕白眸色微沉,然一张平静的脸上,无波无澜,根本看不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坐了下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坐等消息了。
日薄西山,斜阳晚照,如此美景却带着几不可闻的血腥,实在大煞风景。
林慕白站在府衙宽敞的院子里,望着远处的残阳似血,眸色晦暗不明。
“师父,你说那个孟二爷会死吗?”暗香问。
林慕白没有回答,她不想做无谓的猜测。会不会死,就要看孟泰的命够不够大了。只不过,林慕白总觉得其中哪个关节好像出了点问题。可到底哪里有问题,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许是处于女子本身的敏感,说白了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第六感。
有些人对某些事,有着天生的本能敏感性。
这些,是无法用现有的解释来解释的。
暗香撇撇嘴,“师父,你在等什么?其实这都不关你的事。你说你——这脑袋都提在别人的手里,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看落日。”
“不然呢?”林慕白终于开了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你着急也这样,不着急也这样,还不如淡然处之。结果既定,何必挣扎,反倒让自己不痛快。”
暗香耷拉着脑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不挣扎一下,不显得师父太惬意了吗?那侧王妃见了,还以为师父仗着有殿下和世子爷撑腰,就——就不把她放眼里。到时候,师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不就是想看我倒霉吗?”林慕白一笑。
暗香蹙眉,“师父既然知道,那就该装出点倒霉的样子来。”
“她不高兴,难道也要我陪着不高兴?”林慕白挑眉,“若是这样,我那三不治不就是打自己耳光吗?若是如此,早前在清河县在夜家庄——”她一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女子亦是如此。”
“报!”外头有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高喊,有一名衙役翻身落马。疯似的冲进门来,“大人?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刘慎行快速走出书房,疾步行来,“人找到了,在哪?”
“出城十里的山林里。”衙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赶紧走!”刘慎行一招呼,周旁的衙役紧跟着整装待发。
清凌凌的声音,淡然响起,“是死是活?”
刘慎行骤然顿住脚步,回眸望着容色清浅的林慕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一些。继而扳直了身子,朝着报信的衙役问道,“人——还活着吗?”
衙役咽下一口口水,弱弱道,“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音落,刘慎行的身子陡然颓了少许,“死了?”
“是死了。”衙役低声应答,再也不敢多言。
轻叹一声,林慕白抬步往外走,“去看看吧!”不管生死,好歹——找到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凶手会把人弄成什么样子?狐仙杀人,得有点神秘莫测的标记。不知道这一次,留下的是什么数字呢?这一连串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用意?
马车颠簸,风吹车窗帘子,送入凉风习习,可吹在林慕白身上只觉得寒意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