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白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房中等他,一侧坐着痴傻的容盈,还有双手托腮的暗香。三人饶有兴致的望着兴冲冲推门而入的容哲修,就好像早就等着看戏一般。
那一刻,容哲修有种被人当猴耍的错觉。
笑容瞬时消弭无踪,他冷着脸闷闷不乐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狠的给了林慕白一个白眼。
“不必那样看我,我们等世子爷很久了。再不来,我可就不等你了。”林慕白瞧了暗香一眼,“去给世子爷准备早点。”
暗香点了头,快速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容哲修蹙眉,而后盯着明恒。
明恒心下一震,也不敢告诉容哲修,自己在暗香跟前现过身,否则容哲修是要发火的。
倒是林慕白,轻笑了两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暗香是与你们一道进城的,她不可能看不到我的标记,而你世子爷若是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倒是我高看你了。事实证明,世子爷聪慧过人,暗香到底还是泄露了行踪。”
这样一说,容哲修的心里便好受不少。好歹人家夸他聪明,好歹不是因为自己的失策,不是因为明恒的过失。面上神色稍缓,容哲修道,“我爹没事吧?”
“你觉得呢?”林慕白看一眼身边的容盈。
容貌未改,身上未伤,除了脑子有点病,心里有隐疾,别的都与寻常无异。
容哲修深吸一口气,“你为何不去苏家汇合,反而带着我爹来这样的破地方待着?你有何企图?”
林慕白挑眉,眉目清冷如常,“世子爷你呢?你不是也没有去苏家汇合吗?难道说,世子爷也有其他企图?这倒巧了,不是吗?”
“我只是不想管苏家的闲事。”横竖被看穿了,容哲修干脆挑明了说,“那你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受人恩惠岂能一走了之?跌落河中,我们有幸遇见了一个小渔村,里头的渔民们帮了我们一把。如今出了点事,被关入府衙大牢,所以我要救人。”林慕白说得简单,凡事尽量一概带过,到底这苏家与恭亲王府,也是姻亲。
容哲修想了想,可他到底是恭亲王府出来的,什么事没见过,想一想便有些想明白了。“这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去跟侧王妃汇合,就能妥善解决。可你不去找她,就说明这事跟苏家有关系,对不对?”
林慕白一笑不语。
“难怪你要躲起来。”容哲修蹙眉,“这好办,明恒,好生解决这事。”
“是!”明恒颔首。
“还有!”容哲修嫌弃的扫一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房间,一脸的不屑,“我可不住这种房间,让店家给我腾出个上房,要最好的。”
明恒点了头,“明白。”
“顺道,把殿下也带回去吧!”林慕白道。
容哲修为难的望着她,缓缓爬上桌子,趴在她跟前托腮望着她,“小白,你说这些日子,我爹都让你给睡一夜又一夜,大家伙都看见你们两个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既然我爹跟定你了,那就是你的人,你怎么能这样无情的把他推给我呢?你说我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照顾好我爹呢?他什么都不缺了,如今就缺个你。我便勉为其难的把爹借给你,借给你继续睡,你就放心的跟他在一起吧!”
他说的很认真,小小年纪,还真看不出来这般的油腔滑调。
林慕白的眉心突突跳,才六岁,就能说出这般没脸没皮的话,长大了还真了不得。似乎歪理到了他嘴里,也都成了义正词严。
她俯首,饶是从容的笑,笑得微凉,“若是一不小心给你弄出个弟弟妹妹,你也不怕吗?”
“旁人的,我自然不喜,一不高兴我就把他丢进河里淹死。可若是小白和我爹的孩子,说不定,我还能认个亲。”一大一小,四目相对,眸光灼灼,谁也不肯相让,似乎杠上了。
明恒有些头疼,怎么处着处着,倒生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味道?
暗香端着早点进门的时候,仲怔了片刻,没敢把手上的端盘放下,下意识的看了明恒一眼。待明恒回眸看她时,暗香慌忙敛眸看向别处,笑得有些面红,“这是怎么了?”
容哲修慢慢翻个身,坐在桌沿,晃动双腿一脸的惬意。他爹赖着林慕白不走那是事实,似乎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完胜林慕白。是故心里有些得意,到底扳回一局,否则这胸腔里的好胜心,怎么都平复不了。看到林慕白有些头疼的模样,容哲修的心里,怎一个舒坦了得。
渔民的事,容哲修也不好亲自出面,否则被苏离逮个正着,又该赶路了。他忽然不太想那么快到达云中城了,到了云中城,林慕白拿到了东西也许就该走了。横竖他爹去云中城只是养病,这病都持续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还不如让林慕白帮着养养,若是一不小心还把病给养好了也不一定。
长街上,人们都拼命的奔跑,好像出了什么事。
明恒与五月快速拦在身前,生怕百姓冲撞了容盈和容哲修。
“这是怎么了?”暗香不解,赶紧拦住一名百姓问,“大伯,这是怎么了?大家怎么都在跑呢?”
老汉道,“狐仙显灵了,狐仙显灵了,在狐仙庙呢!”
这话一出口,林慕白愣了一下,“狐仙?”
“有趣!”容哲修来了兴致,“我倒要看看,那狐仙长得什么模样。”
林慕白娇眉微蹙的望着他,心里生出微微异样。狐仙?她乃行医之人,不信这些妖魔鬼怪之说。虽然对神灵保持了敬畏,但——狐仙之言,未免太假。心中虽然这样想着,林慕白还是去了狐仙庙。
狐仙庙前,围拢着不少百姓。善男信女高举焚香,跪拜在祭台前面,拼命的磕头祭拜。看上去,敬畏而又虔诚。
林慕白等人在不远处静静的站着,容哲修坐在明恒的肩头,看得自然要远一些,“那些石柱上似乎写了东西,好像是数字。”他低眉望着林慕白,“小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闻言,林慕白摇头,见着刘慎行快速穿过人群,走到了祭坛上。
四根石柱,最前面的那一根石柱上,不知被谁用鲜血写了一个“三十五”的字样。血从字体上往下淌,染红了石柱,看上去触目惊心。丹阳城内的百姓,都敬畏狐仙,所以没人敢在上面动手脚。是故,现如今人人都对狐仙显灵之事,深信不疑。
“大人?”师爷上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狐仙显灵?”
刘慎行皱眉,眸中幽暗不明,“狐仙显灵?”
“三十五?是要死三十五个人吗?还是说,狐仙另有深意?”师爷面色微白,说话时声音微颤,可想而知心中惧怕。
刘慎行回眸去看,百姓齐刷刷的跪拜在地,事情似乎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蓦地,五月快速上前,压低了声音,“侧王妃来了。”
音落,林慕白转身,众人急忙避在拐角处,免得教苏离瞧见,暴露了身份。这丹阳城里的人,除了刘慎行和苏离,估摸着没人认得容盈。所以只要避开这二人,便没什么大碍。
苏离端庄优雅的走下马车,缓步走上了祭台。众人行礼,道一句,“参见侧王妃。”
可苏离没有做声,只是将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祭台的石柱上。石柱总计四根,分别高耸立于祭台周围,那一枚石鼓如今还置于上方,象征着狐仙降临的位置所在。
“当日苏二老爷,便是躺在了这根石柱前面。”刘慎行道,“只不过今日这事——委实有些怪异,好像非人力所能为之。”
“怎么,刘大人也信这些?”苏离面无表情,眯起美眸死死盯着染血的石柱,“三十五?这是什么意思?刘大人,别忘了你自己说过什么,这件事你若不查个清楚,给我一个交代,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渎职之罪事小,若是丢官卸职,哼——”
“是!”刘慎行颔首,“侧王妃说的极是,下官必定亲自督办此案,直到水落石出。”
苏离冷哼,“我不管你什么狐仙不狐仙的。是人是鬼你都得给我抓住凶手。谁敢对苏家下手,谁就得死,一命偿一命,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苏家二爷没有下葬,因为苏离不答应。案子没有完结之前,苏家二爷死不瞑目,绝不合棺。
扫一眼众人战战兢兢的脸色,苏离眸色狠戾,“狐仙?拿不住凶手,就打算拿狐仙来打马虎眼,欺我苏家无人吗?从今日起,谁再敢提狐仙,就以杀人嫌犯论处。”
拂袖转身,苏离的脸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
马车离去,衙役们快速驱散百姓,不许任何人靠近染血的石柱半步。这祭台上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诡异莫测。好端端的,在石柱上写个数字,到底是什么用意呢?若是人杀人,那这费尽心思的所谓为何?若说是狐仙杀人,那这“三十五”又算是什么提示?
“我不懂。”容哲修道,“杀了人为何还要留下这数字?是为了挑衅?”
“除了挑衅,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狐仙身上。”林慕白眸色幽冷,“想置身事外,洗清自己。杀人必须偿命,而狐仙杀人,却可以逍遥法外。”
容哲修点了头,“那三十五是什么意思?”
林慕白摇头,她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出来个“三十五”呢?
明恒道,“会不会是年龄之类的,代表着某种特定的意义?”
“谁知道呢!”林慕白轻叹一声,“回去吧!”今日这祭台,怕是谁都靠近不了的,他们贸贸然过去也只会招致怀疑。现在的祭台,四周都是衙役,刘慎行也没走,还在石柱前头沉吟,所以林慕白只得暂时放弃靠近刘慎行的机会。
杀人之事,她其实不想太多参与,毕竟是苏离的家室。
她担心的是渔民,所以想跟刘慎行接洽一下。
回去的路上,容哲修突然从明恒的肩头下来,停驻在一处小摊前头不肯走。
林慕白羽睫微垂,“喜欢这个?”
“这是什么?”容哲修问。
“是面人。”林慕白取了一个小动物的递给他。
容哲修摇头,“我要那个嫦娥的。”
林慕白轻笑,小小年纪竟是如此食色,买个面人还要最好看的那个。心里这样想,林慕白还是摘了嫦娥的面人递给他,明恒随即付钱。
“真好看。”容哲修却是叹了一口气,指尖轻轻的抚过面人的脸颊。他想着,我娘是不是也长得跟嫦娥一样好看?面人捏得栩栩如生,对着他笑,笑得温柔。
下意识的,林慕白牵起他的手往前走。
下意识的,容哲修也愿意被她牵着走。
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简单的一种心灵融洽。连身后的五月和明恒都愣了半晌,暗香微微咬唇,师父和世子的背影看上去,真像母子。心性很像,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且——有时候的处事方式,似乎也有那么点相同之处。
如今二人在前面走着,牵着手,何其自然,没有半分做作与虚伪之处。
暗香不解的望了明恒一眼,却在触及他刚刚投射而来的目光时,瞬时僵了身子,一路小跑的紧追林慕白而去。
五月蹙眉,“你做了什么?”
明恒一脸无辜,“这话可不能乱说,服侍世子跟前,岂敢乱来。”
听得这话,五月不再吭声,只是用一直极为怪异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而后抬步往前走。
明恒道,“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五月惯来僵尸脸,没有任何表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恒深吸一口气,“实话与你说,昨夜是我暴露了行迹,此刻那丫头心里估摸着还恨我呢,我——”他顿了顿。“倒也不是故意吓她,实在是她胆子太小。”
五月挑眉,“然后呢?”
“没有然后。”明恒道,“你以为还有什么?”
“哦!”五月继续往前走。
可这一声“哦”反倒让明恒不自在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信还是不信?他突然觉得,好像自己有些欲盖弥彰了。越发的解释,越发的解释不清楚。这五月惯来冷冷的,却还问了“然后”二字,摆明了是——握紧手中剑,明恒一声轻叹。
想着:罢了罢了,横竖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清者自清。
只是,莫教世子知晓。
林慕白回到客栈时,一眼便看见了从里头走出来的如意。如意一脸的悻悻之态,好像十分失望,乍见林慕白时,瞬时两眼放光快速迎上。“林姑娘。”
“如意姑娘?”林慕白点头一笑。
“不知林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如意抿唇,笑得有些尴尬,略带解释道,“咱家姑娘吃了药,身子好些了,所以让我来谢谢林姑娘,并且转告姑娘,姑娘所言之事必当竭尽全力,请姑娘放心。只是姑娘的身子,就有劳林姑娘费心了。”
林慕白颔首,“那是自然,若是你家姑娘得空,可约我上次那个地方会面,我可以重新拟方子再行诊治。她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
如意兴奋的点了头,“姑娘也正有此意。午后时分,茶馆雅小叙。”
“好!”林慕白应下来,“我收拾一下,午后便至。”
及至如意离开,暗香才道,“师父,那是谁?谁是姑娘?”
“是棠梨院的红绡姑娘。”说着,林慕白便转回自己房间。
容哲修也跟着进门,笑得一身邪气,“这治病都治到青楼去了,小白,你可真了不得。是不是打着如意算盘,想着来日当不成大夫了,还能有条活路?你何必那么麻烦,伺候好我爹,照样这辈子锦衣玉食。”
林慕白斜睨他一眼,顾自倒上一杯水慢慢喝着,“那倒是,若是哄得你爹高兴,兴许还能把你赶出恭亲王府,到那时我便是一人独大,真真太好。”
闻言,容哲修撇撇嘴,一脸的嫌弃。
“听说那红绡姑娘生得极美,师父,你可否带我去看看?”暗香欣喜。
“别失礼。”林慕白没有拒绝,心里却做了盘算。那方子她也只是试一试罢了,没成想还有些效用,所以红绡才会掉头找她看病。只不过——她对红绡的病,委实没有多大的把握。
一则红绡的病拖得太久,二则她的病乃是先天不足,三则此病尚需静养,而红绡平素多思多想,又身处青楼之地,实难断根。
轻叹一声,只叹红颜多磨难。
给容盈扎完针。也喂了药,林慕白哄着容盈睡下,才能出门。如今的容盈,是打定主意赖着她不放,只是林慕白每次都能哄得住他。
容哲修摆弄着手中的面人,也不看林慕白,只是阴阳怪气的说道,“青楼女子多风尘,你还是小心点,别到时候看病不成,反而教人算计了。那些女子出身卑贱,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自古侠义出风尘,风尘女子也没什么不好。”林慕白往外走,“总好过有些地方,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有些话,大家心照不宣。
这世上。没有比宫里比皇家更冷血,更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了。
容哲修盯着手中的嫦娥面人,脸色微黯。
“世子?”明恒上前。
深吸一口气,容哲修突然将手中的面人丢在地上,面人应声碎裂,他一脚踩上面人,将面人踩得稀巴烂。面上愠怒,眸中泛红。
谁也不知,他为何又发脾气了。
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明恒五月慌忙跪地,不敢吭声。
“就因为吃人不吐骨头,所以我连骨头都没见到。”他怒气冲冲的盯着被自己踩烂的面人,话语间却有些难掩的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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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狐仙的祭礼,所以红绡此人,于暗香而言,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见着了,暗香不禁暗自喟叹,这般容貌真可谓倾国倾城。
“师父,这便是狐仙吗?”那一日的祭礼,暗香也是听说过的,说是由红绡姑娘扮的狐仙。
林慕白一笑,与红绡一道进了雅,暗香和如意便在外头候着。
“我的徒儿无礼,你莫在意。”林慕白跪坐在软垫上。
红绡依旧美艳不可方物,笑得迷人,“无妨,只不过你信狐仙吗?”
林慕白笑了笑,“传言狐仙于此地得道成仙,将庇佑丹阳城内的百姓。我初来乍到,未闻其实,是故还不太相信。你呢?”
“人人皆道,狐仙断了七情六欲而得道成仙,可我却听得令一个版本。于风尘之中,人人传言狐仙美艳无双,并非自断七情六欲。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若这牡丹花是异类,怕是无人敢去牡丹花下做鬼的。”红绡笑得凉薄,细语温软,“自古负心读书人,狐妖爱得真切,却终归被负,一怒之下方才断了七情六欲,修成仙道。如此狐仙,你觉得会庇佑丹阳城百姓吗?她连自己的爱恨离愁都庇佑不住,遑论他人。”
“然也并非如此,许是会有殊途同归,此心不渝之人。”林慕白接过话茬,望着红绡沏茶之态,敛眸浅笑,“并非人人都惧怕异类,只不过所遇非人罢了!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谁的一生没有几个负心人?只不过有些人选择了将就一生,有的人则涅盘重生。”
红绡愣了半晌,目光微恙的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一身淡然,谈吐间极尽清雅不俗。说是大夫,可这一身上下哪有大夫该有的药材气,眉宇间反倒凝了少许贵气,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在内。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红绡见惯了形形色色之人,难免还是心里存疑。
“乡间采药人,略懂歧黄之术,卖弄罢了!”林慕白顾自浅笑,端起红绡递来的杯盏,浅尝辄止,“红绡姑娘似乎对狐仙一事颇感兴趣。”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红绡低头一笑,“我很好奇,谁人教得你这样好的医术?”
林慕白放下杯盏,“不管是谁教的,总归有幸相逢。”
红绡点了头,“幸甚!”捋了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置于案上。林慕白将指尖轻落在她腕脉处,娇眉却越缩越紧,面色虽不改,可红绡是谁?看惯了脸色的女子,只一眼就看出了林慕白的眸色,笑得喑哑,“我也不求能治好,你且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日便是。”
闻言,林慕白沉默。
“身子是我自个儿的,我自己心里明白。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谁能治得好?何况我这病拖了太久,可惜未能早点遇见你,终归天不垂怜。”红绡说的很轻,可分量不轻,“我只想着能多活一些时日,把未了的心愿一一做尽。”
见林慕白没有开腔,红绡顾自笑道,“你不必可怜我,这副身子骨,我其实已经不在乎了。生与死对我而言,只是时间问题。”她深吸一口气,眼底带着无人能懂的伤,“这辈子我没什么放不下的,来也一人,去也一人。”好似回过神来,她定定的望着林慕白,“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你突然好想说一说话。也许是——你是除了如意以外,唯一一个关心我死活的人,也是真心想帮我的人。即便是为了那些渔民,但没有一样是为了你自己。所以你跟那些人不同!”
林慕白面色有些微沉,“你该明白,这病不该多思多想。你如今的状况,与你思虑过多也是有极大关系的。也许放开一切,让自己安安静静的养一段时日,对病情会有所帮助。”
“放下一切?”红绡低吟,“像我这样的人,如何能放下?我不要名不要利,可我要钱,我要生活。活在棠梨院,你就必须送往迎来,强颜欢笑。不管你愿不愿意,那就是我的人生。”她好似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贴心话了,当着林慕白的面竟有些难以自控。
也许这样的人,外表风光内心却是极为脆弱的。
因为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着,生老病死也无人理睬。等到红颜垂暮。就会被弃之敝屣。从来不会有人正眼看你,你所拥有的除了若焰火般绚烂的青春,还有落幕后的凄凉。
没有人关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对红绡这样的人而言,悲哀的是没有人真心相待。
一旁有文房四宝,林慕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去开了一副方子,“按时按点的吃,这方子是早年我师父留下的,我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在内,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你不问问我,那些渔民的事吗?”红绡握着方子,蹙眉看她。
林慕白低头一笑,“你都这样了,我还是自己来吧!何必教你多思多想,多费精神。如此岂非害了你,那我又何必多费心思救你?”
红绡深吸一口气。“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世上的好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我应该学一学,恶人活千年。”林慕白打趣。
“你到底是谁呢?”红绡又问。
林慕白挑眉,“你似乎对这个问题,情有独钟。怎么,我不像一个大夫?”
红绡摇头,“不像。”
“那我像谁?”林慕白问。
想了想,红绡煞有其事道,“像官宦人家出来的千金小姐。”
闻言,林慕白娇眉微蹙,“我看上去,很严肃?”
“不是,是一种贵气。”红绡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一眼底下长街上的车水马龙,“我见过太多的人,富贾人家,官宦子弟,可是没有一个人身上能有你这样的贵气。有些东西是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即便不在其位,却还是拥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她回头望着林慕白,“这就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也是我愿意相信你的理由。我看人,从来没有看走眼,除了他。”
“他?”林慕白一怔,“是谁?”
红绡仿佛骤然回过神,紧接着笑得蛊惑人心,“无他,随便说说罢了!”想了想,便悄无声息的转移话题,“对了,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吧?”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原本就没打算进城,只不过我要去一个地方,必须经过这儿。加之欠了渔民们的恩情,总不能撒手不管,任由他们死活吧?”
“衙门那边我算不上很熟,但也能打点一二,救人是没问题的,只不过若然出了事,你自己有准备。我不是侠义之人,我会出卖你。”红绡似笑非笑的说着。
“那倒无妨。”林慕白不以为然,“实话实说,对谁都好,我不介意。”
“你倒豁达。”红绡一笑,“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是大夫,想来也该知道,如何能让一个千杯不醉之人醉酒?”
林慕白摇头,“我是大夫,不是开酒坊的。其实让人喝醉只是看心,有心醉一场却始终醉不了,因为有些事一直很清醒的活在心中。”
“爱而不得呢?”红绡问。
“他年偶遇埋骨之地,才知情重,才知醉意难挡。兴许,酒能大醉一场,三日不省都有可能。”林慕白随口笑语。
埋骨之地——红绡细细沉吟,笑得微凉。窗外的阳光倾泻进来,落在她的眉眼上,格外美丽。巧笑倩兮,顾盼生辉。吐气如兰间,姝女婀娜。
等到为红绡施针完毕,林慕白才拭汗收起针包,“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我再与你施针,如此能延缓你的病情,加之我的方子你按时吃。莫大喜大悲多思多虑,你这病极有可能控制得住。否则一旦泄了气,我也无能为力。”
红绡点了头,“多谢。”说着,取出一个盒子,“这是诊金。”
林慕白推了回去,起身一笑,“我的诊金你已经给我了。”红绡能答应救人,已然是最好的诊金。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人命来得重要。
红绡微怔,这还是她第一次遇见有人把钱往外推的。一时间,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马车离开之后,暗香歪着脑袋问林慕白,“师父,听人说红绡姑娘与知府大人颇有情义,你说是真是假?”
“风尘女子与知府大人?”林慕白顾自低吟,到底是佳话还是笑话,谁知道呢!
然更让人没想到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