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雨心里非常清楚,暴露主人的行踪这件事,她要负全责。
主人当下没有追究,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追责。
现在“废寝忘食,沉迷读书”,其实是给她时间,处理首尾。
如果一直收拾不好,甚至导致势态失控,主人一定秋后算账。
所以,她这次反应狠辣,不惜人命,与往常的风格截然不同。
……
英夕离开之后,张星雨匆匆领着苏苏回舱房,为了不打搅主人,特意去到隔壁,一边等英夕给她回话,一面盘问苏苏宴会的情况。
而且问得非常细节,比如去了多少人,男几人、女几人?穿着如何?说了什么?
苏苏听得两眼发直,心里破口大骂。
张星雨只是让她去给楚润娘下药的,当时吩咐的时候,可没让她留意这么多事。
现在却问得如此仔细,这谁记得住?
只能尴尬地摇头,连连表示不知道。
张星雨问了几句,见她都答不上来,也不着恼,掏出一根竹条,示意苏苏伸手。
苏苏小脸立时苍白,张星雨这几天教她读书识字,她可没少挨抽。
忙道:“包括公主在内,乘客一共去了三拨,其他参宴宾客好像是这艘船上的,比如那个任叔,跟他一起有三男一女,同款蓝衣,明显一家。还有五人,两女三男,衣服的料子比任叔他们考究多了,也就他们几个最活络,到处敬酒,却没有理会我。我偷听了几句,应该是风驰柜坊的人,所以巴着几个乘客。还有两个郎君猫在角落,不怎么搭理人,他俩的地位应该很高,任叔那些人都找去敬酒,他们非常敷衍……”
尽管结巴,说得倒是明白,张星雨眼睛越听越亮,没想到苏苏记得这般清楚。
她没有要求苏苏观察环境,苏苏不仅全部记住,甚至过了脑子。
这可不光是记性好就能做到的,说明天赋惊人!
留意周遭的一切,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毫不费力。
她自负聪明,剑侍训练的时候,也苦练好久才有这份能耐。
“……倒是跟楚润娘聊得蛮开心的。楚润娘好几次扑胸抬腿,在那儿卖弄风骚,吃药酒后更见放浪,两人眼睛都瞪直了,她那恩主竟也不在意……”
苏苏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倒了出来,实在没什么可说了,偷偷打量张星雨,绞尽脑汁回忆道:“还有,她裙子底下开着档,什么都没有穿……”
“够了。”张星雨打断后问道:“有没有听到他们说楚润娘去哪里,干什么?”
苏苏微怔,小声道:“这不明摆着,她身为江陵首席,眼看在江陵混不下去了,还能去哪儿,当然去江宁,参加名花榜。哪怕没有上榜,也是份资历,再回江陵时,那也是正儿八经跟秦淮群芳争过花榜的江陵名妓,身价不就涨回去了?”
虽然她不清楚主人这次为啥鬼鬼祟祟出行,在她看来,应该差不离就这点事。
无非是这里搞不赢人家,换个地方缓一缓。
见张星雨一脸懵逼,解释道:“以前洛深深跟人争花魁,中了手段,吃了大亏,岳州呆不住了,跑去潭州避了阵风头,回来便跟人吹嘘,自己在潭州如何如何风光,还点评潭州名妓,专说香艳阴私,我娘说都是她胡编的,架不住有些大爷特别爱听,没过几天,她身价又涨回去了,还翻了倍,几个大爷把她捧成了正儿八经的花魁。”
这里面就有岳七爷的功劳。
张星雨心道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她做梦也想不到风月这行当里还有这么些事。
过了一会儿,英夕敲门而入,轻松道:“我找过了,他亮了身份,还真是唐人,楚润娘是他瞅准机会低价买下的,这次回国,路途遥远,便带在身边,慰藉苦闷。”
张星雨挑眉道:“他就这么认了?”
“他认识公主,公主不理他,他不敢认而已。”
都是剑侍出身,英夕很清楚张星雨在警惕什么,笑道:“我以公主的名义问他,他长了几个脑袋,敢抵赖?当然是问什么答什么。”
张星雨想想也是,却依然没有放松,继续问道:“你跟他怎么说?提主人了?”
“当然没有。”
英夕忙摆手道:“我说公主缺个粗使奴婢,让他把楚润娘送我。人已经扣住了。只要她不认得,别人也就认不得了。我会好好调教一下,保管她只会说该说的话。”
张星雨终于放心,颌首道:“很好。”
英夕忙牵住张星雨的手,讨好笑道:“那,主人那边?”
她是风沙正儿八经送给李玄音的,早就改口叫风少了,否则两边都讨不到好。
现在突然改回来,无非想拉近关系……既然还开口叫主人,那就还是自己人。
张星雨笑道:“放心吧!都是自家姐妹,我知道该怎么说。”
英夕走后,她让苏苏取笔墨,写了张字条,让苏苏塞进了岳七爷房间的门缝。
字条上画了根湘妃竹,这是岳湘的标记,让他尽快换艘船,并没有写为什么。
苏苏返回后不过盏茶功夫,船上突然起了骚动,岳七爷带着几个随从大吵大闹,要求立刻靠岸下船。
任叔匆匆赶来应对,当然不同意。
如今江面上不知道多少船,都是抱团跟着顺风号走的,不可能随便挪换航道。
如今又已天黑,纯靠灯火引航,为了避免船只相撞,甚至不能轻易加速减速。
何况金狮号距离顺风号很近,位置相当靠内,实在动弹不得。
岳七爷根本不听,始终不依不饶,要求立刻靠岸,马上走人。
却又死活不说原因。因为要走,所以立刻要走,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反复。
动静迅速闹大,大家纷纷冒头出来查看情况,空荡荡的走廊,很快出来不少人。
刚才宴会上,几个跟岳七爷相谈甚欢的酒友,也都出来圆场。
岂知岳七爷就像发疯的野狗,瞪红了眼睛,恨不能见人就咬。
任叔手下那个女卫士出面说软话,居然挨了岳七爷两个耳光。
年纪轻轻的一张俏脸,当场肿了。
押镖船的女卫士本就不多,这丫头能干上,除了身手不错,当然有父辈的原因,本身也还有点姿色,大家平常都捧在手心里,生怕化了,居然莫名其妙挨俩耳光?
唰唰几声,刀子一下子拔出来一片,灯火辉照,寒芒慑人。
任叔赶紧跳出来制止,强压着火气,继续跟岳七爷讲道理。
岳七爷则怒发冲冠,瞪红了眼睛,重重推开任叔道:“不用靠岸!我自己走。”
说罢,头也不回,冲出走廊,冲上甲板,在众人注视之下,直接跳出了船舷。
随后,噗通一响……
他那男男女女几个随从,跟着追了出去,停到船舷旁边,探出头往外打量。
一个个面面相觑少许,一个领头侍从咬着牙道:“你们都还愣什么?走啊!”
说着,挟住一个花容失色的妙龄美女,作势欲跳。
大家这时都奔上了甲板,任叔大叫道:“等等,等等,有小船,我放小船。”
又转头吼道:“还愣什么,快放船!”众水手七手八脚解船绳。
众人则急忙跑到船舷边,探头找人。
月光照下,岳七爷水性不错,流畅扑腾,却依然被江水越冲越远,上下浮沉。
大家目瞪口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怕发酒疯,也至于这么找死吧?
人群后方,张星雨藏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盯着月光下、浪花中的岳七爷。
她知道岳家大小姐的名头好使,但做梦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好使!
区区一张字条,连十个字都不到,就让人毫不犹豫地往长江里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