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八娘是高王妃的亲妹妹,毫无疑义跟高王一边。
而陈璧的父亲是岳州防御使,名义上是高王臣子。
两女出来私下见面,显然不可能像元八娘说的,单纯吃什么便饭。
陈璧的父亲身为岳州防御使,当然希望能够直接跟中平王室搭上。
高王则想通过元家的势力压制十王子,高王妃自然会找家里帮忙。
于是元八娘来到江陵。跟陈璧搭上,绝对算郎情妾意,一拍即合。
十王子那边也差不多,季纯通过巡防署的关系,找岳湘牵线搭桥。
陈家和岳家的关系本就不和睦,如今又分别倾向于高王和十王子。
想也知道,陈璧跟岳湘一定很不对付。
陈璧这次跑出来见元八娘,没必要瞒着主人,但八成想瞒过岳湘。
所以才偷偷摸摸的。
元八娘之所以撒谎,八成是因为历事太少,遇事就慌,口不择言。
相比之下,陈璧就稳重多了,并不着急解释,只是把话给岔开了。
风沙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是并没有挑破,只是让两女跟自己同行。
元八娘本想拒绝,结果风沙立马转去刁难马玉怜,硬是没得开口。
一行人离开竹林精舍后,马玉怜不敢把主人往自己去过的地方带。
干脆把人往街上领,而且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很快深入民间。
最近江陵多雨,地面难免有些泥泞,空气中也充满着市井的气息。
具体是什么味道难以形容,是由多重味道混合而成,反正不好闻。
陈璧跟过李含章,又担着巡防署的差事,经常同三教九流打交道。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甚至有点蛮气。
看见前方积淤甚污,甚至还会抢先一步跳过去,引导大家别踩上。
马玉怜和元八娘则不然,掩鼻踮脚,三不五时还抽出手拎提裤腿。
明明都已改扮男装,尚以为穿着精美的裙装,害怕溅染泥点似的。
走起来蹦蹦跳跳的,好像跳舞似的。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与当前的环境格格不入,其实相当引人瞩目。
直到马玉怜都快坚持不住了,终于在街角的尽头找到了一间茶馆。
沿途所见酒楼饭馆无不肮脏,别说进去吃饭歇脚,她都不敢多看。
而无论哪里的茶馆大抵要比相邻的酒楼饭馆稍微干净那么一点的。
起码门口看不见散落的乌糟秽物,墙柱上也不见油腻的掌印指印。
进门后,好歹还有茶香扑面,这一瞬间,立刻盖住了街上的味道。
一直靠着憋气才忍住没呕吐的马玉怜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呼吸了。
召来掌柜,一通颐指气使,要雅间茶水,又百般嫌弃,相当挑剔。
风沙没有作声,只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进雅间之后,马玉怜和陈璧围着主人忙个不停,又是抹脸又是擦手。
马玉怜甚至指使陈璧除了主人的鞋袜,拿茶水灌到盆里给主人洗脚。
在她看来,这些根本算不得茶,肯定不能入口。
茶具也不咋地,好在盆倒是铜盆。
正好接满茶水,给主人泡脚解乏。
至于她自己,到后面给主人捏肩,亲昵地寻脸蹭脸,手更卖力极了。
风沙还是没做声,任凭马玉怜随意摆布,盯着洗脚的茶水似笑非笑。
要是宫天雪或者宫天霜在,保管一眼看出他正记黑账呢!
可惜马玉怜不够了解自己的主人,还以为马屁拍得好呢!
转眼间就剩元八娘一个人站在门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其实她跟陈璧不熟,却也知道人家好歹是州防御使之女。
无论如何也算高门贵女,却在她眼前撅着屁股给人搓脚。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跟宫天雪交好的关系,元八娘只是一个挂名侍女,从来没当真。
所以根本不知道那些男侍女侍入门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下马威自然是免不了的,所有的刺头也都会自取其辱。
她没经历过,自然不怕,更不会理解陈璧为什么肯干这么下贱的事。
马玉怜并没有训斥一动不动的元八娘,反而柔声细语地让她把好门。
明显是故意塞个台阶,让人就坡下驴。
为了宫天雪的婚事,一向相敬如宾的主人和夫人甚至争执过好几回。
在她们这些近侍看来,说明宫天雪大小姐的身份,连夫人都是认的。
而元八娘与宫天雪关系匪浅,她才不想得罪呢!
元八娘正发愣的时候,有人轻轻敲门,哆哆哆,声不大,听着沉闷。
她没有多想,正准备回身开门,马玉怜阻止道:“我来。”
敲门声自有一定韵律,是她跟随行几组护卫约好的暗号。
话一说完,人就已经跃过元八娘,拿身子挡着门缝开门。
元八娘使劲瞅了好几眼,愣是没看见外面是谁。
马玉怜忽然把门合上,脸色相比刚才严肃不少,匆匆回到主人身边,屈膝半下,凑唇平主人耳边道:“先后两拨人跟着咱们,都应是从竹林精舍开始的。要不要?”
她本想做个灭口的手势,半途换成了抓捕的手势。
几个月前,她带队赶去申州迎回萌古公主,杀人有点多,至今都没能缓过来。
风沙想了想,摇头。
他之前判断,竹林精舍要么跟南唐密谍有关,那么跟初云有关,反正不单纯。
所以派人跟着很正常,但另一拨人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他都不关心。
他留在岳州专等明教回话,什么事都不想管,更不想自己主动跳进什么旋涡里。
马玉怜刚刚起身,敲门声又起,只好又赶去开门。
来报信的依然是刚才那人,是个装束普通的少女。
除了长得漂亮点,脸上脏了点,与常人并无二致。
一见到马玉怜便急匆匆低声道:“头前一拨两男一女不仅跟进来,还打算上楼,柔兆羽正在拖延,可不动武拖不了太久,现在怎么办?”
柔兆羽并非人名,其中柔兆是“丙”的别称。
十天干中,阏yān逢为甲,旃zhān蒙为乙,柔兆为丙,强圉yu为丁,等等。
羽则是音律中宫、商、角、徵、羽的羽。
柔兆羽其实就是丙五的意思,更直白点,就是第三队第五组。
这样起名,无非是希望自己人一听便知,旁人听了一脸懵逼。
随着少女说话,楼梯那边传来争吵声,显然就是拖延的手段。
马玉怜让她盯着点,自己赶紧回到主人身边禀报。
风沙把踩在水盆里脚一收,哼道:“来就来吧!把东西都收了。”
他不想找事,却也不怕事来找他。
你说你偷偷跟就跟了,大可以装作看不见,居然敢跟到我面前?
怎么说呢!人家舍得死,他当然也舍得埋。
马玉怜赶紧让陈璧把东西收了,自己到门边警戒。
陈璧一时找不来毛巾,忽一咬唇,掀开裙子的下摆,红着脸给主人擦脚。
擦干之后又套袜穿鞋,然后顾不上身前湿漉漉的,又忙着去端水盆倒掉。
元八娘一直在旁边呆呆看着,像是被雷劈僵似的,目光呆滞,嘴唇发颤。
柔兆羽很快撑不住了,两男一女共三人转上楼梯。
马玉怜并没缩头躲起来,反正倚着门拿美目打量。
一只玉掌却平竖到房里,阻止陈璧出门。
她已经准备动手了。
只要发现来人稍有不妥,立马与柔兆羽两面夹击。
陈璧正端着水盆,准备出门倒掉,见状只好停下。
有些手足无措,不知盆往哪儿搁。
忽听走廊传来清晰人声,陈璧和元八娘皆是一呆,然后拼命互打眼色。
她们今天这场会面是高王妃安排的。
为了避过十王子耳目,没有选在诸如娥皇馆那么瞩目的地方。
更不会把人领进王宫。
为了避免尴尬,高王妃还特意安排了些人与元八娘同行。
都是高王的亲近侍卫,跟高王沾亲带故,所以忠心无虞。
高王身边的卫士,就是高王的脸面,自然个个英俊挺拔。
高王妃让这些俊少年同行的目的也很简单。
男人不也都喜欢身边围一圈美女,就算洁身自爱,也能养眼。
心情若是舒畅,自然什么事都好说。
两女也确实遇上一两个聊得投契,打算谈完后一起吃晚饭的。
后来准备商谈正事了,才让这些俊少年暂去隔壁等候。
结果出门看热闹碰上主人,还被主人带走,自然来不及通知。
陈璧听见门外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立时听出来人正是刚与她聊得投契的那个。
八成是看见她和元八娘跟人走了,却连招呼都没打,难免担心,所以跟来看看。
一念转过,陈璧不禁心虚,心虚则心慌。
她刚才被人家俊少年众星捧月,结果转头发现她不仅是婢女,还是给主人洗脚?
不管多么顺服主人,终究还是好面子的。
于是顺手把端得水盆放上茶架,然后又把桌上的茶具哗哗拨进盆内。
给人煮茶,总比给人洗脚高雅吧?
这下轮到风沙目瞪口呆了。
这丫头居然把茶具放进洗脚水里煮,几个意思?打算给谁泡茶喝呀?
转念一想,以为陈璧是打算把人抓起来后用刑,这是在准备刑具呢!
暗忖不愧是巡防署历练出来的,给人上刑的手段还真够清新脱俗的。
……